三千轻骑呼啸从大地上卷过,看到晋人便是一通箭雨,驰马挥刀带起头颅,一路斩杀百余晋人,姚崇感觉心中的郁闷被血色冲淡了几分。
穆平催马来到姚崇身畔,高声呼道:“齐公,暂缓前行,等候后军。前后两军相隔已有十余里,万一遇伏,恐难应变。”
姚崇率三千轻骑为先锋,沿洛水一路东进,毫无阻拦地过豆田璧、围乡,过石梁坞时数百守兵望风而逃,将关隘拱手相让。
在石梁坞歇息了一夜,姚崇再率轻骑突时,势如破竹,一消攻打金墉城的郁闷。
听穆平劝说,姚崇不以为意地道:“晋人胆小如鼠,哪有什么伏兵。愚有三千铁骑足以扫平偃师,让后军加快速度,今夜在偃师歇息。”
申初,姚崇轻骑来到偃师城外。城门紧闭,城楼上的守军惊恐地望着滚滚而来的烟尘,鸦雀无声。
势如奔雷,却嘎然而止,三千铁骑在西门外排成长列,除了一两声短促的马嘶,鸦雀无声,愈增肃杀之意。
姚崇看着偃师城上的晋军,冷笑道:“派人劝降。”
一骑驰至城下,高声喊喝:“大秦齐公有令,限偃师城半个时辰之内投降,否则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县令何捷看到秦军轻骑两腿打颤,听到鸡犬不留四个字,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惊恐地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县尉山畅原是北府军屯长,当年追逐胡骑千里,对秦军并不害怕。
见县令如此胆怯,山畅高声道:“何县令,速速派人前往裴、严两家求救。秦人都是轻骑,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一时打不进城来。城中有守军五百,发动百姓上城守城,向孟津关求救。”
县丞贾宣之面如死灰,喃喃语道:“来不及了,半个时辰不献城归降,便要屠城了。”
秦军吹响号角,贾宣之被号角声惊得一跳,对着坐在地上的何捷嚎道:“何县令,秦人凶狠,实难抵挡,为了全城百姓的性命,下令开城投降吧。”
山畅愤然斥道:“贾县丞,你食君之禄,逢难之时只想保全性命,愚羞于为伍。”
再度催促道:“何县令,下令让百姓上城墙协守,向孟津关杨将军以及裴、严两家求救,这数千秦军有何惧哉。”
何捷如同梦魇,嘴中翻天覆地只会说一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城头守兵看到县令如此惊恐,个个惶恐无主,交头接耳。
山畅大急,拔出佩刀呼喊道:“众人莫慌,快快将城下堆放的石块、木头搬上城来,让百姓前来帮忙。”
县令没有下令,军兵犹豫不决。这时远处尘头大起,姚崇的后军陆续赶至。
何捷、贾宣之面如死灰,哆嗦成一团,话都说不出来。
一骑再至城下,高喝道:“半个时辰将尽,大军已至,一柱香之内决断。”
何捷在侍从的掺扶下,扶着城垛勉强起身,壮着胆子往城下张望了一眼,看到旗帜如林、刀枪曜日,城下的秦军在万人以上,哪敢抵抗,吩咐道:“开城投降。”
山畅拨刀斫向城碟,溅得砂石飞扬,恨声道:“堂堂男儿,怎能与尔等鼠辈为伍。不愿降胡者,随愚出城杀敌。”
说罢,山畅转身下城,身后诸人面面相覤,山畅这是找死啊。
终有一人举步追随,待至城门处,山畅身后跟了二十余人。
看着身后诸人,山畅慨然道:“今日必死,能与诸君同行,快哉快哉。”
“恨为胡俘,死有何惧,同行便是。”刘铁捉到山县尉要出城杀敌,拿着他那把杀猪刀匆匆赶至。
程老汉顿着拐杖,捋着白须笑道:“老夫一辈子读圣贤书,不想临老还做胡奴,索性做个晋鬼也好在九泉之下见祖先。”
二十几人站在城墙之下,面容激愤,气冲牛斗。
城门打开,山畅举着刀高吼着向秦兵冲去,身后诸人毫无惧色,嘶吼前冲,视死如归。
姚崇立马在阵前,看着朝大军冲来的二十余人,嘿然叹道:“晋人亦有壮士,弓箭手,射!且送壮士一程。”
箭雨如织,山畅等二十余人倒在冲锋的路上,鲜血染红大地。
白旗至城中探出,何捷在随从的掺扶下出城,路经山畅等人插满箭只的尸体时,脚踩在鲜血之上一滑,摔倒在地上,身上的青衫被血染成红色。
贾宣之见何县令跪在地上,不顾满地鲜血也趴到了地上,口中高呼道:“我等愿降,请饶我等性命。”
身后之人如同抽去脊梁,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如同狂风吹倒的麦穗。
姚崇放声大笑,催动座骑朝着洞开的偃师城行去。秦国大军潮水般地从何捷、贾宣之等人的身旁经过,踩着山畅等人的鲜血入了偃师城。
…………
酉初,裴博收到偃师城投降的消息,急召族人商议。
“族长,偃师城不战而降,足见秦军势大,咱们还是往山中躲避吧。”
“山县尉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裴、严两家有万余部曲,拥坞堡之坚,怎能不战而降。”
“要老夫说,还是先派人前往偃师,送些粮草给秦军,打探一下秦人的意图。”
或战或降或走,议之未决,吵得裴博心乱如乱。有人进来禀道:“贾县丞前来拜访。”
裴博站起身,道:“快快有请。”
裴宣之此时来裴家堡,一定是奉了秦人之命,裴博想听听秦人是何打算。
“齐公有令,明日之内献坞投降,否则破坞之时鸡犬不留。”贾宣之将姚崇的命令说了出来。
众人惊惧失色。裴博脸色发白,拈须不语。
贾宣之劝道:“裴公,秦军超过万余人,轻骑便有三四千,抵挡不住、无路可逃啊。裴公,你我相交多年,听愚之劝,还是献坞投降为上。”
裴博勃然变色道:“裴、严两族有壮士近万人,岂能不战而降。”
贾宣之苦笑道:“裴公,若是开战,怕是玉石俱焚。”
想到出城时身上衣袍所染的鲜血,贾宣之眼中惊恐再起,道:“山县尉不肯投降,率二十余人开城而战,身死城前。齐公进城之后,下令将山县尉的家眷尽数斩杀,便连他那八岁的女儿也不曾放过。”
裴博脸一黑,道:“秦人如此凶残,居然连小儿也不肯放过,愚岂能降于禽兽。”
“齐公许诺,只要裴公愿降,封你为归义侯。”贾宣之眼中露出羡慕之色,道:“若是裴公愿意为官,可择一郡为太守,族中子弟因材授官。”
厅堂两侧坐着的裴氏族人,有不少面露喜色。
贾宣之趁热打铁道:“裴、严两家虽然有数千之众,但与秦军相比相差甚远,洛阳守军数万人尚龟缩在金墉城内不敢应战,裴公认为坞堡能守几日?”
贾宣之苦口婆心地劝着,姚崇许诺他若能劝得裴、严两家投降,封他六品官。
“坞堡虽坚能在大军围攻之下坚守几天?洛阳守军不出,援兵何来?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数万百姓惨死于刀下?”
贾宣之连珠炮般地发问,让裴博眼前泛起血色,轻叹道:“贾县丞,裴家愿献出一半家产为百姓买命,请贾县丞代为向齐公代为说项。”
贾宣之见裴博语气虽然松动,却并无归降之意,裴家献一半家产有什么用,秦人看中的是十数万百姓。
转了转眼珠,贾宣之道:“裴公,要不明日你随愚一起前去偃师城,亲自向齐公恳请。”
裴博有些意动,道:“贾县丞,此事事关重大,愚要与族人商议一下。烦请贾县丞今夜在堡中住下,明日一早愚便答复你。”
贾宣之站起身,道:“裴公,秦军陈兵以待,万不可选错,届时坞堡化为灰灰,悔之晚矣。”
等贾宣之离开,厅堂内立时热闹起来。
“堡主,秦人许以高官厚禄,不妨答应下来。”
“是啊,听说秦天子礼贤下士,若能在长安任官,亦不失为美事。”
“秦人狡诈,不会信守承诺,千万不要上当。”
裴博被吵得头昏脑胀,对身旁的长子裴胜道:“胜儿,你连夜赶往严家堡,问问你岳丈的打算。”
严恪娶裴博五女,裴胜则是严安的大女婿。
严家堡与裴家堡相隔二十余里,裴胜带人赶至严家堡时已过亥正。
叫开堡门后,裴胜直奔厅堂,远远看到灯火明亮,看来严家堡同样是不眠之夜。
还离着数丈远,就听到严恪咆哮的声音,“……身为晋人,怎可屈身事贼,愚誓死不降秦人。”
“严恪,难道你想让严家堡数万人死于秦人的屠刀之下吗?”
裴胜大踏步走进严家守业堂,大堂两旁坐满了人,严恪立于堂中,一脸愤色,家主严安则手撑额头,面容憔悴。
看到裴胜进来,大堂内安静了些。裴胜向严安施礼,严安问道:“你可是为秦人劝降一事而来?”
“正是,家父让愚前来问问岳丈您的意思,严、裴两家共进退。”裴胜恭声道。
“大敌当前,齐心御敌便是。严、裴两家联合附近村寨坞堡亦有万余兵马,据堡而战,可以撑到朝庭来援。”严恪厉声道。
严安反问道:“尔父是何打算?”
裴胜上前几步,来到严安身边,在耳边轻语几句。
严安呆愣了片刻,道:“严、裴两家向来共同进退,裴兄决定前往偃师城探个究竟,明日老夫便陪他一起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