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殿内,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三百张案几,余应坐在席上,奋笔疾书。
原本准备三四千人应试,学宫内的学舍够用,哪料来了八千试子,便不得不将大成殿、讲堂、空余的藏书屋甚至连大成门外两侧的厢房都腾出来做了考场,这才勉强将考生安排下。
司马珍之在杨安玄的陪同下,带着祠部和吏部官员前来巡场,这些天朝廷官员受到杨安玄的热情款待,每人都收到一份丰厚的礼物,杨安玄还专门让人带他们到西市以半价购物。
整日里游山玩水,美酒佳肴、歌舞弹唱相伴,让这些人乐不思蜀,科举如何操办随杨安玄说了算。
司马珍之走马观花,随意走了一圈,道:“雍公行事稳妥,秩序井然。今日勾栏上演《满堂春》最后三折,孤可不能错过。科举之事有雍公主持,孤甚为放心。”
“王爷,愚与你同去”,附和声不断。即便有人想留下,看到雍公似笑非笑的面容,也一并离开。
送走司马珍之,杨安玄与郭高、孔懿等人再从每间考房走过,看着考房内拥挤的状况,叹道:“等明年愚要兴建专门的考场,要足够容纳一万以上的考生同时参试。”
郭高心潮澎湃,道:“如此盛举,亘古未见,愚得跻身其中,何其幸也。”
身旁孔懿、王志等人纷纷点头微笑,与有荣焉。
八千一百四十七人应试,分为三场,明经、策论和杂文,第一场明经。从《诗》、《书》、《礼》、《易》和《春秋》中各取十题,或补空或释义,题目是孔懿、郭高等人所出,虽然这些大儒也有弟子在参试之列,杨安玄对他们还是很信任。
即便有人询私,杨安玄也不会追究,就当是给这些大儒隐形的福利吧。
八千多份试题,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雕版刻印,雕版印刷的工匠要等明经试过之后才能放出,以保证不泄秘。
余应放下笔,看着写满字迹的试卷,再重头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四旁诸人或笔走如飞,或拧眉思索,有人喜笑颜开,有人愁眉苦脸,余应微微一笑,心中满是自豪,这些年五更起三更眠的苦读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按事先交待余应举手示意,有巡场的小吏上前收卷,谁不认识雍公身边的书令吏,不便出声笑着点头为礼。余应揖了一礼,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步离开考场。
考场外广场,有不少学宫的师长在等待弟子出场。孔鲜背着手来回踱步,不时地抬头望一下大成殿,他的弟子余应就在里面应试,身为师长孔鲜也紧张。
余应是他所收的第一个弟子,八千多人应试若能名列前茅作为师长亦颜面有光,作为圣人后裔,孔鲜对余应的成绩无比重视,期盼余应能一举成名。
孔懿考问过余应后说此子天资聪颖,取中不难,但八千多人应试,天下读书人多聚于此,孔鲜听杨安玄之意十取其一,这难度可不小。
见余应第一个走出,孔鲜心中一沉,平日这孩子很稳重,今天怎么这么快就交卷出来了。
看到老师站在广场上,余应忙快步上前施礼,孔鲜板着脸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都做完了?”
“禀先生,都做完了。”余应小声应道。
看到四周望来的目光,孔鲜拉着余应来到一处无人处,轻声问道:“五十题都做了,可有不会的?”
“都做了。”余应自信地微笑道。
孔鲜看到余应的笑容,也不再追问,欣慰地点点头,道:“甚好,明日策试,重中之重,好生回去准备吧。”
余应深深一躬,从容转身离去。
明经试从辰正到午初,一个半时辰时间。结束的鼓声响过,八千多考生鱼贯离场,交头接耳的议论,有人急着回去翻书,有人争得面红耳赤,还有人顿足捶胸懊恼,也有人兴高采烈吹嘘。
杨安玄看着考场众生相,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想起唐太宗那句着名的话来,轻声念出,“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第二日策试,同样由孔懿、郭高等人加上王镇恶、辛何等人出题,十道策试有治政、水利、助农、兴学、营利、断案、抚民以及军事多个方面,每人只需挑自己所长的两题回答即可。
拿到策试题余应分感庆幸,若是一味在学庠苦读,他定然只会纸上夸夸其谈,而跟在主公杨安玄身边这么久,帮着打理往来信件文书,他学会了许多东西;跟着主公视察各地民情,走过司、兖之地,余应此时深刻地体会到主公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胸中似有万言要喷涌而出,余应垂下手,在袖中努力握紧拳头,深呼吸平抑一下心情。
耳旁传来低低的抱怨声,“这都是什么策试,愚一个读书人哪知如何农商之事,更不用说军事”、“唉,这策论分明为那些做过官吏的人所设”、“岂有此理,这些细务自可交待属下经办,何用亲力亲为,只需无为而治即可”……
诚然,像杜强、魏宗这样曾做过官吏的人,这些策试题他们得心应手,下笔如飞。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策试让他们无所适从,一个半时辰的考试时间多数人在抓耳挠腮中渡过,等到交卷的鼓声响起,看着涂抹了几行的试卷,不得不悻悻起身。
兴奋的议论声换成了唉声叹气声,抱怨怒骂声此起彼伏,那些考得好的人心中有数,默默幢憬;也有人体会到自身不足,想到三年后再试一定要多识些实务,争取能脱颖而出。
第三场是一诗一赋,这回出题权交给了杨安玄,包括孔懿在内都认为杨安玄诗赋惊才绝艳,虽然近些年未见新作,但足以称为大家。杨安玄当场欣然写下试题,诗为春景,赋为秋别。
第三场让不少沮丧的考生找回了自信,尽心将诗赋写得花团锦簇,雍公当年便以诗赋闻名于世,若自己的诗赋能得他赏识,前面两场考得不好亦不要紧。
三场试罢,欢欣也好,沮丧也罢,都在期待着半个月后成绩的公布,绝大多数人希望通过这次应试改变自己的命运。
八千多份试卷,除了学宫中未参试的教师,杨安玄还有雍公府中抽调了不少官吏,组成了一百八十人的阅卷团队。明经五十题,只要看看是否答对便可,对阅卷者要求不高。
为加快效率,杨安玄将十人分为一组,每人只阅五题,百份试卷阅罢便相互交换,共百人。估计十人一天至少能看百份,百人便是千份,有个八九天便能阅完,剩下的时间可以登录成绩。
诗赋分派三十人,这项工作量小,诗赋的好坏一眼便知,估计十天也能完结评等。
重点放在策试上,策试的左上角试子们事先将自己所写的策论分类,每类都有精通的阅卷者审阅。原本审阅策论的工作量最大,可事实上审阅策论最先结束,因为大多数策论都是空洞无物,人云亦云毫无新意,要不就是雕凿词句,哗众取宠,甚至有人随便涂沫两行字塞责。
开始阅卷,司马珍之终于不再到处玩乐,带着随行的官吏入驻大成殿,察看阅卷进度。杨安玄为让朝廷官员有事做,与司马珍之商议后,让他随行的官员从那些黜落的卷子中搜寻可能的疏漏,谓之“沧海拾遗”。
杨安玄这个想法果然引起朝廷官员的兴趣,从那些黜落的卷中找出些词句华美、字体秀美的试卷,在殿中争辩不休,司马珍之也兴致勃勃地加入其中,用杨安玄的话说,“一言可决人前程”,这种操纵人生的感觉让人沉醉。
批阅的结果分进士科和举人科报到了杨安玄手中,进士科的前三名分别是余应、杜骥和魏新;举人科前三是严松、何承和裴锡。余应、魏新都是雍州官员,可以直接入试进士科。
梁王司马珍之指着杜骥的名字道:“此子是故征南将军杜预玄孙,明经五十题全对,诗赋更胜余应一头,只是策论郭先生说余应胜过杜骥,孤倒觉得杜骥文采出众,言之有物。”
旁侧随行的吏部侍郎王虞插口道:“愚赞同梁王所说,杜骥应位在余应之前。”王虞,王珣次子,王弘之弟。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梁王是朝廷派来督察科举的,既然梁王说杜骥在余应之上,那便将名字调换一下。”
说着,杨安玄拿起笔将余应圈起,勾在杜骥之后。司马珍之笑着捋须,他知道这个余应是杨安玄身边的书令史,杨安玄将他放在杜骥之后给足了自己面子。
略略商讨了一下,杨安玄按朝廷官员所说加上了几个他们看重的“人才”,最终圈定进士科取中六十人,举人科得中七百人,算起来尚不到十分之一。
朝廷官员对这份名单很满意,雍公充分“听取”了他们的意见,进士科中夹带了七名“私货”,要知道一共才取中六十人,超过了十分之一,雍公很给面子。
这些人也暗知咂舌,朝廷每年二三月对官吏征召选用,不过二三百数,而杨安玄一下子要安排这么多官吏,哪有空缺。
对于杨安玄来说,官位有的是,南益州、北雍州、梁州、北冀州有大量的位置可以分派,只怕取中的人不够分。
十月二十五日,榜单在雍公府外的粉墙上张贴,前来观榜的人如山如海,看到榜上有名欢呼雀跃,落榜者黯然神伤。
上榜者自有人前来结识,摆酒道贺,等候五日后晋见雍公后安排官职。落榜者有人打理行装准备回家,今年应试已有底气,三年后或可再战;也有人打听能否入襄阳学宫入读,一面读书一面等待三年后再试,襄阳学宫的有吃有住,还有大量藏书,比回家强太多;还可以入学庠教书,两年后就有选官吏的机会;还有人打算就在襄阳附近找份差事,襄阳各行各业兴盛,有很多就业机会,不少人动念想把家迁到襄阳。
首届科举考试算是落下了帷幕,然而事情才刚刚开始。
「今日九一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