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周轩,白瓷般的脸上再没有一丝笑容。
她突然有些后悔。
作为诞生于王座之上的伟大生物,后悔这种情绪本不应和她有丝毫关联。
但此时此刻,看着周轩的脸庞,白衣女子不由得想起了初次抵达世界树的那个遥远下午。
那时,她是败军之将,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那时,他是树中囚徒,百无聊赖,画地为牢。
素昧平生的两人因为一纸性命相连的契约,从此有了交际。
周轩挣脱了牢笼,重获自由,摆脱了被世界树囚禁的命运。
白衣女子脱离危险,重获新生,再一次加入了王座的争夺之战。
然而,数万年后,曾经救命的契约如今却成了束缚白衣女子的枷锁。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是真的想杀死周轩!
这个从树中诞生的男人不需要苦心孤诣地去谋划,不需要千方百计地去奔波,他只需站在那里,便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巍峨高山,横亘自己与王座之间。
“早知道,那时候就不和你立下契约了。”白衣女子在心中长叹,目光复杂地看着周轩。
“或许死在那棵树下,才是我最好的结局吧。”
晦涩难明的酸涩情绪在她的心中悄然堆砌,但又瞬间被一股汹涌的火焰焚烧殆尽。
那火焰的名字叫作野心。
白衣女子走入了萧瑟的风雨中,慢慢地走到了周轩的身前,微微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宛若实质的悲伤化作了无声的暗流,在她淡金色的眼眸中静静流淌。
“周轩,自从我们签下契约开始,我们朝夕相处多少年了?”白衣女子的声音很轻。
周轩眉头微皱,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已经记不清了,你失去了太多太多的记忆,这是你不断重生的代价。”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白衣女子素白色的长发。
“但我记得。”
雨珠顺着发梢,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在浑浊的泥水中,破碎成了转瞬即逝的透明烟火。
“两万三千四百七十二年十一个月零十七天。”
白衣女子的眉眼渐渐低垂,神色黯然。
“我知道你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始终都站在人类的角度去思考,去搏杀,去行动。”
“从人类的时间尺度来看,两万年的时光是一段漫长到似乎看不见结局的旅程,但你和我已经走完了这条道路。”
“这一路上花开花落,起起跌跌,你陪了我两万年,我也陪了你两万年。”
白衣女子猛地抬起头,雨水在她的眼角氤氲。
“但为什么!?”
“为什么这两万年里,你始终不愿意给我多一点的信任?”
“除了在刺杀尼德霍格的那场战争中,你曾给过我一点信任之外,其他时间里,你从始终都想着要把我囚禁在那暗无天日,永无变化的黄泉!”
“对那些相处不过一年半载的人类和混血种,你都能给予托付后背的信赖,但对于同生共死的我,为什么你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
白衣女子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周轩的手掌,妖冶的脸庞微微颤抖,荡漾出我见犹怜的涟漪。
周轩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依旧平静地一言不发,只是眼中光芒交错,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白衣女子紧咬嘴唇,神色凄凄:“我承认,我绝对不会放弃取代尼德霍格的野心,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会像它一样残忍暴虐,视人命如草芥。”
“我只是想坐上那个王座,完成我数万年来的夙愿。”
“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不会去对人类社会指手画脚,不会将人类视作无足轻重的奴隶。”
“甚至可以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在我成为新黑王之后,我继续跟着你,解甲归田,不问世事。”
白衣女子的语气诚恳而悲伤,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卑微。
“我可以学着去玩游戏,试一试钓鱼,看一看人类世界的名胜古迹,或者就单纯地跟你宅在家里当咸鱼。”
“只要你不要再把我送去黄泉,只要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们一起杀死奥丁,然后再杀死路鸣泽和尼德霍格,一切都会结束。”
说到这,她双手紧握周轩的手掌,凄清的水波模糊了澄澈的眼眸。
“现在,整个日本都在我的感知范围内,我们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奥丁。”
“只要你和我联手,杀他没有任何难度。”
“一次,只需要一次。”
白衣女子轻轻晃动周轩的手掌,嗓音透着一触即破的柔弱:“你只要给我这一次的信任,好不好?”
这个高高在上的白色皇帝,此刻仿佛卑微到了尘埃之中。
周轩脸上的神色很淡。
他轻轻抬起了另一只手,慢慢落在了白衣女子的脸上,轻柔地为她拂去冰冷的雨水。
“不得不说,你刚刚的这番话,你的表情,你的语气,真的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软,选择去相信,去怜悯。”周轩终于开口说话。
“可惜现实并不是电影,你演的再好再真实,能骗过所有人,但终究骗不了自己。”
“或者说,如果你真的能骗自己去相信那些话,我反而会觉得相当庆幸。”
周轩的语气平淡而冰冷,白衣女子脸上的神情逐渐僵硬。
“就像你说的,我忘记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所以我能相信的东西只有现在的所见所闻。”周轩的手掌缓缓张开,轻轻捏住了白衣女子的下颚。
“万年前,我曾给过你信任,给过你自由,而你选择让那些所谓的暗面君主潜入人类社会。”
“现在,这些暗面君主全部都成了你施展言灵的祭品,他们这万年的积攒也都落入了你的手中。”
周轩的手掌缓缓用力,白衣女子的脑袋微微扬起,正对上那暗藏锋芒的凌厉目光。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你的所作所为可丝毫没有一点准备解甲归田的意思。”
周轩冷淡地轻声笑道:“不要惺惺作态了,看得让人心烦。”
话音未落,所有的柔弱、诚恳与卑微在白衣女子的脸上瞬间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素白色的长发在风中摇曳,所有的风雨骤然退避三舍,不敢再打湿她的身躯。
白衣女子缓缓后退了一步,脸颊脱离了周轩的手掌。
她嘴角微弧,清清浅浅地笑着,但金色瞳孔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还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狠心男人呐。”
“彼此彼此,开门见山吧,不要浪费时间了。”周轩耸了耸肩,点燃了烟卷,深深吸了一口。
闻言,白衣女子掩嘴轻笑,双眼微眯。
“你说,如果人类世界爆发了一场精神层面的瘟疫,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轻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