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见山跟在李西山后面,走得不紧不慢。
就在走过了十几里路,遇见过无数人,李西山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半途而废无数次之后,李西山放慢脚步,开始步履蹒跚起来。
“见山啊,真不是我不想背,你看看那些人眼神,有一个理解的?再继续下去,你以前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积累的良好形象就全毁了。真心是为了你好!”
其实,按照李西山的说法,是真为了杨见山好,而且,李西山看人,的确是很准的。
每次在路上遇到人,不管是男女老少,看杨见山的眼神,那都是相当不善了。
一看就知道是那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带着伴读书童进京赶考呢。
看读书人穿着,肯定是位富家公子,不过可能为了更好地体验生活,就舍了车马,选择步行进京了。这样做,完全可以理解。况且看这架势,读书人真的吃了很多苦,走了不近的路了。
不过要说一路全靠步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走出一些路,体验一下就可以了。读书人那身青色儒衫,不光看起来做工精良,而且那份熨帖合身,是普通衣衫万万体现不出来的。
那读书人的气度,要没有个在郡城当官的老爹,能培养的出来?
那个伴读书童,看起来就极有心机了。在老爷夫人面前,自然对少爷尽心尽力,不肯让少爷吃半点苦。可是一旦离开老爷夫人视线,你看,可不就是恶奴欺主吗?
虽然也有很多人持不同看法,争来吵去,谁也难说服谁。但是最终,一个恶奴欺主的说法,还是占了主流。
于是,现在就变成了杨见山背着小竹箱跟在后面,李西山不紧不慢在前面领路。
杨见山背着小竹箱,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变化,李西山就有些不一样了。
在安丰县,李西山是不断拿话头刺杨见山,盼着杨见山能够惹出点事情来。
在南安郡,李西山是放任杨见山不管,做什么事情,你杨见山看着办。
现在的李西山,恨不得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杨见山身上,就怕杨见山一个不小心,做出些顺着心意的举动。
所以,在安丰县,李西山就像一个刺头,四处拱火。
在南安郡,李西山优哉游哉,十分游手好闲。
而到了这个江陵郡的时候,李西山就变得谨小慎微,唯恐走错了一步。
尤其这春山镇。春山镇其实并不多山,反而是河道密布,沟渠纵横,只是在离春山镇极远的地方有个大山头,上面草木丰茂,远远看起来绿意盎然,要说是春山,倒也算得其形意了。何况是在这酷暑时节。
春山镇水稻一年三熟,一年到头,除了几日冬歇,都是农忙时候。
春山镇是江陵重镇,水田多,人口更多,一旦进入春山镇,除了河道就是房屋、街道,小小的房屋没有院子,狭窄的街道,并肩走路都有些困难。
要说这里的房子贵,是真贵。除了李西山这样不缺钱的读书人买起来不心疼之外,能买得起的,就是那些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官老爷。所以呀,土生土长的老百姓,没有一个傻里傻气愿意搬出去住的。
而且这里的居民是真富有。李西山向来对花钱不在乎的,反正在南安郡来钱如流水,花起来也大手大脚惯了。
当在镇里一间普通的狭小饭馆吃了勉强填饱肚子的一顿饭之后,李西山掏了三次碎银子,才付完账,李西山有些脑子转不过来。
其实掏出第一块碎银子的时候,李西山是等着找钱的,可是,不光没找钱,还被人用眼神嘲笑了——一看就是个外地佬,不稀奇。
其实,眼神里真没有嘲笑,半点轻视也没有。
李西山有些吃惊,这里住着的人,都这么有钱吗?
一年三熟的水稻,绝不至于让春山镇如此富裕。
这里的人种水稻、收水稻、包括犁田,都是把自己泡进水里,用手去摘、用手去刨。虽然身上穿有防水护具,但是时间一长,进水依然不可避免。
李西山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没有几个钟灵毓秀的子弟。
倒不是因为水稻多金贵,虽然这里的水稻也比别处价格高上许多。真正金贵的东西,是和水稻长在一起的一种菱米。
这种菱米和别处菱米大不相同,采摘之后绝不能食用,要保证菱米外壳完整,和稻米分开保存,分别收好后,稻米要晒干,菱米却要遮光阴干,要是能在月色下晾干,就更好了。
之后菱米稻米分开上交府库。当然,可以得到的银钱,不少。
水稻和菱米虽然共生,不能独活,采摘却不能同时,而且菱米不是人工栽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特产,只能自然繁殖。所以,春山镇农产,全凭人工采摘。
为保证菱米与稻米的收缴不出差池,有完整的律法支撑。一旦违反律法,最重有钺去手足之祸,最轻也是株连四邻的罚金。
好在每家每户种植的水域并没多少,只是事务繁琐,为保证收成,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闲散的时间。
就算是一些年龄不大的孩童,一旦上了上学塾,也都在农忙时跟着在水田忙碌。
这就是李西山杨见山在春山镇一路走来,能遇到这么多人的原因了。
水田地头,没有一户不在忙碌。在春山镇当官,在别的地方看来,就是个笑话,除了多拿一份官家薪俸,干得比普通农户一点不少。
走着走着,李西山就没力气了,四肢发软、双眼无神。
春山镇富足,出门走不多远,都有物品售卖的商铺,虽然商铺不大,物品却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虽如此,却不能算是繁华之地,要找些赏心乐事,还是还要去江陵郡郡城。
江陵郡郡城,离春山镇,走起路来,弯弯绕绕,差不多有千里之遥,或者更远。
李西山皱了皱眉,很小心问了一句,“真要去看看?”
杨见山点了点头。
“其实和南安郡,没多大差别的。”
差别只是那里并没有那种天雷滚滚的朱公子。
越远离春山镇中心,那种长在水中的菱米就越来越少,而水田中种植的稻米就会越来越多,每家每户种植面积就会大大增加,而居住环境反而没有多少改善。
出了春山镇地界,水田中就只剩下了水稻,菱米一颗也没有了。零零落落的茅草屋散落在茫茫水田边,如一座座孤塚,能聚在一起的不多。
江陵郡其余地方的居民,毫无例外都羡慕春山镇的居民,然而外地人能在春山镇安居乐业的外地人却十分有限,实在是春山镇水田、住宅太过金贵。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种说法,确实有那么点依据,但要说穷山恶水出圣人,李西山就觉得可能性就很大了。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就是最好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