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宋氏落泪时,眼神中呈现出一股刚强之色,似乎是对眼前处境的不甘,就好像是对谁带着仇恨。
张周也会想,这仇恨是对夫家,还是对娘家人?
再或是对我?张周道:“永康长公主找了我的关系,想把你带出去,你知道我是谁吧?”
“您应该就是张大人。”李宋氏道,“朝中人人畏惧的张大人。”
“那你想回娘家吗?”张周问道。
“不想。”李宋氏回答很干脆道,“罪妇已是戴罪之身,即便回了娘家,也会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被人认为是拖累了家族。甚至还因为曾进过牢房,会被人认为是不洁之人,遭受千夫所指。”
张周点头道:“你倒是想得很明白。你不回去,难道想去发配之地,受那颠沛流离?”
李宋氏又对张周磕头道:“希望大人能收留罪妇,罪妇愿意当牛做马,为大人您效犬马之劳。罪妇知晓夫家的一些罪行,可以替朝廷把案情查清。”
张周听到这里,又觉得很好奇。
这女人……
也不能说是心肠歹毒,至少跟一般人不一样。
不像是那柔弱的女子,到现在,她还知道展现自己的价值,或者说是知道她人对的期待在哪里。
一来是她的姿色,这条是换不来前途的,甚至会成为他颠沛流离的根源。
二来就是她能帮朝廷查案……虽然张周也不太相信这女人能掌握什么证据,不过以这女人的聪明睿智,一看就不是那种闺中任人宰割的羔羊,张周从这女人身上看到一种扭曲的奋发向上的态度。
“嗯。”张周点头道,“想留下,那就随你。会给你安排个住处。”
说完这些,张周站起身来,毕竟这老宅平时也没什么人住,他也不打算在这里过夜。
当然这女人也不能留在这里,有些事还是不能放到自家院子里。
……
……
人张周是不打算送回去的。
或者说是尊重李宋氏的选择。
且张周还有点没想明白的,那就是这女人究竟为何不想回娘家。
等他出了府宅,王时陪同他一起去戏楼,王时算是给张周答疑解惑。
“此女为联姻,曾推了许配的婚约,而后嫁到李府四年,据闻曾与娘家人有些怨怼,四年之间从未回去探望过。”王时道。
张周笑道:“那娘家人还如此记挂她,要千方百计把她给赎回去?”
王时道:“没听说啊。”
张周一怔。
随即他好像是明白到什么。
“所以说,想把她带走的人,是永康长公主,而不是她的娘家人。是这意思吗?”张周问道。
王时为难道:“卑职对此并不清楚,要不是公爷您今日提了此女,卑职也并不觉得她与平常的犯妇有何不同。不过以公爷您所言,此女若是真能协助查案的话,或许她在夫家那边有些势力也说不定。”
娘家人为了联姻,把一个女人送去她不想去的家族为妻,并不是当妾,生过孩子。
在落罪之后,没想着回娘家,却想着通过自己所知道的东西,要把夫家给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以此作为自己的跳板,争取留在他张周身边……
张周心想。
果然永康公主不是个平常人,跟她有交情的闺蜜也不是什么善茬,听着像是这女人要复仇。
张周笑了笑道:“有意思。”
王时道:“公爷,现在那犯妇不知应该安排在何处?”
张周指了指一旁的一名锦衣卫道:“他会告诉你,把人送去哪里。”
“是,是。”王时拱手行礼。
张周点点头,示意让王时先回去,而他则自行往戏楼而去。
……
……
之后几天。
张周似乎都忘了有这回事,而他的精神也全放在西北的战事上,因为西北相继传回一些战报。
唐寅派出去的五路兵马,一直都在草原上游荡,只所以说是游荡,是因为鞑靼人靠机动性来避免正面作战,哪怕是这五路兵马中相对薄弱的马中锡和朱辅的两路兵马,也没有遭遇到像样的鞑靼主力攻击。
但随着五路兵马的推进,战情却是更多传回来,也是以此带来一些格局上的变化。
就在于马仪和朱凤两路兵马,相继抵达官山,这里也曾是鞑靼人汗庭所在,而这里对于大明朝来说,已经算是草原蒙古人的腹地,以前这里是很难打过来的,但现在即便两路兵马杀到官山周边,也没见到有鞑靼人主力的踪迹。
朱祐樘听说此消息之后,也是急忙召张周入宫。
虽然大明派兵到官山,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这次更多好像是巡防到了官山,大明的兵马可以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情况下,浩浩荡荡杀到官山,且马仪和朱凤都相继完成一些简单的祭祀天地活动。
大有一种封狼居胥的意味在里面。
朱祐樘也显得很振奋,叫张周入宫,也好像是想在张周面前吹吹牛逼。
看……
朕的兵马就这么大摇大摆杀到官山,鞑靼人连屁都不敢放,接下来就是看大明的铁骑如何将草原踏平。
“陛下,如今看来,各路兵马北上都达数百里甚至是千里以上,以各路人马并无呼应这一条来说,是有些孤军深入了。”张周道。
朱祐樘笑道:“这不是有你造出来的火炮吗?以朕所知,这一路兵马也不过才数千兵马,而鞑靼主力则有数十万,就这样……还可以做到如此的来去自如,对军心也有很大的振奋。”
张周看出皇帝的兴致很高,他就没好意思再说一些丧气话。
大概大明的君臣上下都一个想法。
打仗是为了彻底平草原,但平草原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还是让西北将士卸甲归田?
根本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至于什么平草原,更好像是一种口号,把草原平了之后,又该怎样,草原以后怎么治理,甚至是如何平草原……这些都没有在君臣的详细计划之列。
可能朱祐樘最大的计划,就是继续用他张周来完成这一切,至于如何具体操作,其实朱祐樘自己也不太关心。
总的来说。是为了面子吧。
皇帝是为了皇帝的面子,大臣是为了大臣的面子,至于将士们则更务实一些,他们是为了军功,为了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吃上饱饭……平了草原,对普通将士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朝廷不需要花那么多银子养他们了,他们以后就不再是当兵的,而需要更多去务农,甚至要迁徙到别处生存。
不过前线的将士就会具体去想这些吗?
“秉宽,你给秀荣的书,朕已经看过了,编写得很好。很多东西,看起来很怪,尤其是那些方方圆圆的东西。”朱祐樘笑道。
张周道:“这是几何学问,臣想发散一下公主的思维想象力,毕竟您也说了,公主应该不需要过多去接触四书五经的内容,倒不如学一些算术,再或是几何,让她可以有更多的心思去设计和完成制作。”
“什么?”朱祐樘好奇问道。
张周笑道:“陛下,火炮等物在铸造之前,都是需要先画图的,就是利用这些知识来完成。一个炮身是多大的口径,需要用多大的模具,还需要用到多少铁,都是要经过计算的。”
“哦,倒是挺有意思。”朱祐樘显然是没听懂,也就只能随口应付一句。
张周道:“至于四书五经方面,臣所编写的教案,更多是有关遣词造句,也是为方便公主能看懂一些文献。”
朱祐樘叹道:“秉宽,你教的这些东西不简单,朕怕秀荣她年岁还小,看不懂这些。”
“事在人为。”张周道,“在这之前,臣还编写了一些基础的算术学问,且有女官可以教导公主。”
“是啊,你平常不也在招募女学吗?朕也听说,在京师内,现在是有女先生,她们负责教导民间的女子读书认字,甚至是学一些东西……朕虽不是很明白,但却知道,她们能帮朝廷做不少事。”朱祐樘略带感慨。
有关张周开办女学的事,是告知过朱祐樘的。
且朱祐樘也派人去详查过,发现这些平常只是作为嫁人生子,没什么社会地位的女子,在张周女学的教导之下,的确是可以从事很多行业。
这些女子学了知识,似乎也没什么野心,毕竟不能通过所学的东西去考科举,当不了官,也不会有谁想做出危害朝廷的事。
在朱祐樘看来,这是善举。
“那你就先找人过来,教教秀荣那孩子,等她长大一些,再跟你学。”朱祐樘到此时似乎也放心了。
既然张周在开展女学方面已经卓有建树,那也就不担心张周会把自己的女儿教坏了。
……
……
张周从宫里出来,后面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喊他。
等看清楚。
却是永康追着出来。
显然永康并不是从乾清宫那边而来,她是借着入宫给周太后请安,刻意等着他出宫时,故意来找他的。
“长公主,好像陛下不想让你去多打扰太皇太后,你好像不太遵从旨意啊。”张周笑着提醒道。
永康快步走到张周近前,大夏天的本来穿的就不多,此时更显得有些凌乱,却还是额头带着晶莹的汗珠,道:“张大人,您这算是在说风凉话吗?皇室的事情,您也想管?”
张周只是笑了笑。
永康道:“先前跟您提的事情,到底怎样了?家里那边都在催了。”
张周笑着说道:“我打听过,宋氏一门压根没有就此女的未来前程做任何安排,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试图把自家女眷给接回去。”
“他们当然不会去找你,是去找了我啊。”永康道。
张周道:“是吗?长公主,说话可要认真一些,别信口开河为好。”
永康听了,心里又有些气不过。
心里在想,这男人说话,好像从来都不顾忌别人的面子!
还是说他只是不顾忌我的面子?永康皱着鼻子道:“张大人,您应该是见过那妮子,觉得人还不错,想把人据为己有吧?就算您真的想要人,是不是也该尊重一下人家的想法?身为朝臣,不该做那强人所难之事。”
张周心想,你还真说对了。
我这么做就是遵照事主的意见,虽然她很可能是在我面前说假话,但现在看起来,有些事还是保真的。
就在于这女人不像是心慈手软的闺中妇人,更好像个复仇心切的女强人。
前有彩黄氏,现有一个李宋氏。
但彩黄氏……对他张周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这个女人就不太一般了,因为这女人更年轻,背后所藏着的力量可能更大,且能用到她的地方,更多一些。
一个女子,能让永康这样梗直性子的人都念念不忘,甚至屡次三番跟他要人,就说明此女的魅力不小。
张周道:“那我回头去问问她,要是她想回去,就让她回。再或者是,让她去跟长公主你见一面?”
“你……”
永康人有些纳闷。
听张周话中的意思,她开始有些琢磨不透。
张周这到底是同意放人,还是不同意放?既同意,为什么不直接把人送来?
既不容易,那为什么又说明可以让此女来见她?
张周笑道:“最近我公务繁忙,长公主若有事的话,不妨等三伏天过去。话说这两天虽然没之前那几天热,但还是不适合在这日头地说话,你觉得呢?”
“几时让人来见?”永康急切问道。
“过两天吧。”张周道,“等安排。现在她还在协助查案,等案情查得差不多,她也没什么事了,就让她去你府上走走。”
“一言为定,张大人,您金口玉言,不会只是为了糊弄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吧?我就回去静候佳音了。”
又是静候佳音。
张周笑了笑,直接钻进马车离开。
……
……
这头张周乘坐马车离开,永康则站在日头底下,本来就很热了,好像她也不在乎更热一些。
“殿下,您还是擦擦汗吧。”身后的婆子跟过来道。
永康道:“也不知他是不是察觉到点什么。我跟他要个人而已,也这么费劲……那丫头,真是……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