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
一场针对西北将帅,以及张周的浪潮,正在兴起。
一群言官又挑刺一般跑出来参劾唐寅、朱辅,顺带也把张周列在其中,似乎就算是最头铁的言官也知道,只参劾张周会让自己下场很惨,那就干脆把唐寅列在首恶,而张周这会只被当做陪衬。
或许这样就能减轻处罚。
但朱祐樘不惯言官的毛病,既都定下规矩,不能无端参劾张周,现在这群人犯禁了,那就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能是朱祐樘也顾虑到这次的事情是有因的,毕竟唐寅前线战事不利算是导火索,再加上先前查朝廷弊案,把文官给折腾不轻,在中庸平衡的思维作祟之下,这次朱祐樘只把几个挑头的言官给下了诏狱,对于剩下的暂时没有去追究。
即便如此,朝中一时的浪潮也稍微平静下来。
而也就在此时,辽东种出的第一批新粮食,运到了京城,这可谓是秋天之后朱祐樘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带回新粮食的,是寿宁侯张鹤龄,也是由他跑去皇宫找自己的姐夫邀功。
“陛下,臣不辱使命,在辽东种粮大半年,收上来的玉米和地瓜,都能吃了。”
“产量是很高啊,比以前的粮食,高了三倍有余,有的地方雨水好,直接收成高了将近四倍。再加上大批量的种植,辽东将士现在是吃得饱穿得好,都说这新粮食吃得很解饱,跟以前的粮食相比,那真就是宝贝。”
“除此之外,还有个叫土豆的东西,一次种出来也不少,既能当饭吃,又能当菜。”
“最开始时,地方上的辽东军民都不愿意耕种,但在第一批土豆出产之后,现在都抢着种,且还不用留种,直接把现成的土豆切吧切吧就能放到土里生长,别说是下雨浇水,就算是旱地里也能出产不少呢。”
……
张鹤龄显得很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在民生方面有“建树”。
这么好的邀功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至少在脑子上,他比他弟弟张延龄要强不少,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认为的。
朱祐樘听得也是心潮澎湃,旁边陈宽已经端了一盘新作物的主食,呈递到他面前道:“陛下,这就是玉米、地瓜,还有用玉米做成的窝头,这里还有土豆,这是炒的土豆丝,里面加了一些猪肉和葱,再就没别的了。”
“是吗?快,让朕好好尝尝。”朱祐樘拿起筷子就要食用。
陈宽道:“陛下,是否先让人验一下?”
朱祐樘笑道:“前线将士都吃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事,去年带回样品的时候,朕还跟秉宽一起吃过玉米,也没见有什么事。哪还有那么多顾虑?”
张鹤龄道:“是啊陛下,臣现在每天都吃,且吃完之后力气很足。”
“鹤龄,过来跟朕一起吃吧。”朱祐樘道。
“好。”
张鹤龄正要往前走,突然想到什么,赶紧道,“陛下,您用您的,臣刚回京,就不打扰您了。”
朱祐樘笑眯眯道:“你是成天吃,吃腻了吧?好东西也不能天天吃。”
“是,是啊。”张鹤龄也是个实在人。
对他来说,这些玉米土豆之类的,尝个鲜还行,让他天天吃,他是受不了。
毕竟只是主食,对他而言,还是那大鱼大肉的更有诱惑力,更何况像他这样的身份,可以天天鲍参翅肚。
但对朱祐樘来说,他的节俭,不允许自己铺张浪费,所以朱祐樘对眼前的食物是充满期待。
一根玉米,一个地瓜,加上两个窝窝头,外加一个煮熟的土豆,加上一盘炒的土豆丝……
当朱祐樘全吃进去之后,连一旁的陈宽都震惊了。
几时见过皇帝这么好的胃口?
“哎呀!”
朱祐樘吃完之后,显得意犹未尽道,“果然是饱腹感十足,让人回味无穷啊。”
陈宽道:“陛下,那再给您……端一些来?”
朱祐樘摇摇头道:“好东西也不能一次吃太多。这样,这几天给每家都送一些过去。本来朕是打算在宫里设宴,用这些来款待他们,但现在朕实在懒得见他们。就给各家送过去。”
“是。”陈宽心想,你给人家送,人家也未必会当成什么好东西。
尤其这还是张周推广出来的,那些文臣不直接丢了才怪呢。
朱祐樘道:“跟他们说,这东西是辽东种出来的,以后会在大明各处推广,要是他们不想吃,那以后这官都别当了。再就是,让他们吃完之后,写一份上表,来陈述这些粮食的口味以及功用等。就这样。”
说完,朱祐樘站起身,似乎是要去睡午觉了。
张鹤龄问道:“陛下,臣可以先回去了吗?”
朱祐樘道:“难得你从辽东回来,先去看看你姐姐,她最近还念叨你。再就是……嗯嗯,最近在京师可别闹事,朕刚要嘉奖你,给你一点功劳,对你委以重任,要是你自己把功劳给败坏了,可别怪朕!”
“知道,知道了。”张鹤龄一脸得瑟之色。
……
……
坤宁宫内。
张皇后终于见到了久别的弟弟。
但张皇后脸色并不太好,因为她现在正为一件事而烦忧,见到弟弟,却也没对弟弟说明,因为以前她觉得这弟弟还行,但现在这弟弟……好像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了。
“……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辽东那地方太辛苦啊,我跟延龄一直都在那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甚至还下地干活呢。”
“种粮食的时候,那叫一个辛劳啊。”
张皇后白了弟弟一眼道:“就你还辛劳?别是人家在干活,你在旁边瞅着,甚至吃饭的时候都是几个人伺候着,每一顿饭必须有肉有酒,晚上有人给暖被窝?”
“啊?”
张鹤龄脸色稍显尴尬。
心里在想,我这位姐姐是派人盯着我吗?怎么连我在辽东的生活都这么清楚?张皇后道:“让你们去辽东打仗,指望你们有功劳,回来可以继续加官进爵,谁知……跑去种什么粮食,就这样你还这么兴冲冲的?”
张鹤龄道:“皇后,您或不知,陛下已经答应给我们升官了。还说让我最近老实一点,别坏事。”
“是吗?”张皇后道,“以前也说给你们加官进爵,但最后还不是被你们兄弟俩都给坏事?消停点吧。都不知你们平时在干些什么。”
张鹤龄本来还一脸兴冲冲等着找姐姐邀功,听到这里,懊恼坐在那。他道:“姐,不至于吧?不就是去了辽东一趟?什么人把您惹成这样?”
“还能有谁?”
张皇后似乎终于找到出气孔一样,咬着牙道,“那女人,已经临近分娩了,甚至连生没生,我都不知道。现在消息都我都是封闭的,这要是再多个儿子,我岂不是……”
张鹤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怕什么?您不是还有太子?再说,小外甥女也快长大了,聪明伶俐的。不是说陛下很宠爱吗?”
张皇后道:“万一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那……那就再生一个呗。”张鹤龄道,“我家的婆娘,也是这么干的,还想阻止我纳妾,但她自己不能生……嘿嘿,姐姐,我不是说你不能生,就是说,你要努力啊。”
当说完这一切,他发现姐姐瞪过来的目光不怀善意。
他只能悻悻然把头耷拉下去,不再言语。
张皇后道:“如果让你去把那女人找出来,你能找到吗?”
“我上哪找去。”张鹤龄道,“估计生完孩子,就回宫了吧?还能一直在宫外吗?再说了,姐夫这两年应该也没想着……再纳一个吧?”
“这倒没有。”张皇后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太自信。
以前她自问能把自己丈夫控制得很好。
但是现在,她对于丈夫的掌控越来越低,甚至对丈夫的行踪都没法掌握,要是丈夫外面再有一个……好像也不用跟他商议。
张鹤龄道:“我看姐夫也未必会再找。上次那个,不还是太皇太后给安排的?她就是对你看不顺眼。”
张皇后道:“我没事就去给她请安,对她百般关心,为何看我不顺眼?”
“因为你耽误了人家皇家的血脉延续了呗?呸,我是说,那当老太婆的都希望子孙满堂,连娘也是这么对我和延龄说的,要是我家婆娘不能生,你说娘能不着急吗?大概就是这道理吧。”
张鹤龄打个哈欠,“我千里迢迢回京,马上就入宫来找姐夫,到现在还没好好休整呢。”
张皇后瞪着弟弟道:“你打算回去干嘛?是否有去见张秉宽的打算?”
“见他?”
张鹤龄摇摇头,“我跟他又不熟,再说了,现在他那门槛很高,比以前李广那厮更高,我想去见,他还未必会见呢。”
张皇后道:“最好的办法,是让张秉宽帮我。但张秉宽的动向不明,似乎很帮着那女人。”
“不可能。”
张鹤龄道,“姐姐,您才是皇后,才是一国之母,且您的儿子才是太子,蔡国公再怎么弄权,也不敢犯到您这里。他帮贤妃母子有啥好处吗?是太子会容他,还是您会容他?他不为将来盘算吗?”
张皇后蹙眉道:“你都是跟谁学的?说话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没办法,辽东都是一群老狐狸,平常跟他们打交道,自然也学了一些。就是老二他不开窍,到现在还跟以前一样,成天想的就是吃喝玩乐,在辽东总是惹事,好在……不说了。”
张鹤龄打个哈哈,就把这件事揭过去。
张皇后岂能不知两个弟弟走到哪,祸事就惹到哪?她也不提,冷声道:“你找机会去见张秉宽,把我的意思带给他,跟他说,帮了本宫,自会有他的好处。我张家人是最懂得记恩情的。”
“嘿嘿。”张鹤龄笑着补充道,“我们还最记仇,让他老实着点!”
……
……
端敬殿。
朱厚照结束了一天的课业,回到寝宫之后,仍旧是无精打采的模样,望着曾经挂着军事图的地方,唉声叹气。
“早晚……我会赢回来。”
朱厚照一脸羞恼,似乎已在盘算从什么方向去赢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
就在此时,高凤将他的晚饭端了过来,跟朱祐樘中午吃的那一套是一样的。
“这是啥?”朱厚照问道。
高凤道:“太子您忘了?这就是玉米啊,这叫红薯,也叫地瓜,这个是土豆,这个是土豆炒出来的……听说味道还很不错,老远就能闻到香气。”
“哇,这就是土豆啊?听说这东西产量很高,就长这模样吗?”
朱厚照走过去,仔细端详起来。
高凤提醒道:“太子殿下,这饭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吃之前,先好好看看都不行?”朱厚照拿起一个土豆,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问道,“这东西亩产多少?”
“不知道。听说比高粱和小麦要高得多。”高凤道。
朱厚照道:“那这东西,是能年年都长吗?这要是熟田还行,要是生田,长几年之后应该就贫瘠了,不再长了吧?”
高凤道:“不会的,会有人给施肥。”
“啥施肥?不就是用那些……屎尿的东西往上浇?呃,这东西不会也是那么浇出来的吧?”
朱厚照说到这里,直接把土豆丢回到盘子里。
高凤苦笑道:“太子殿下,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以本太子所知,那高粱或是麦子,都是长在半空中的,而这个是从土里刨出来的,你知道他在地里用过什么东西?”朱厚照一本正经道。
高凤一时也傻眼了。
还是太子您的论证观点比较独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玉米是从地里出来的,还是从半空摘下来的?”朱厚照问道。
“奴婢没见过,不知啊。”高凤道。
朱厚照道:“什么都不知道,还给我吃?让我吃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吗?都拿走拿走,我要吃冰激凌。”
高凤道:“太子殿下,这都入冬了,哪还能吃到那东西?再说了,现在陛下也不允许御膳房给您做那东西。”
“就说他们是在欺负我。”朱厚照一脸凶相道,“要是皇妹那死丫头要吃,肯定都会给她做。还有姓张的,他就是会吊人胃口。他怎么不教给我?我自己会做,还用别人来给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