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惟生能怎么看?
重获新生没几天就分了家,除了那次鸟蛋事件,他与三丫着实没什么交流,但有个画面他记得特别清楚。
那会儿他在那间雪洞一样的屋子里养病,突然听到一阵嬉笑,夹杂着零碎的哭声。
爬到凳子上,透过低矮的窗户向外一望,却见外头晾衣服的竿子下面散落着好几件衣裳,已经沾满了泥土,一看就知道白洗了。
苏沁姐妹俩含泪一件一件捡起来,却又被三丫打翻在地,打完还拍着手笑嘻嘻喊道,
“奴才秧子!奴才秧子!”
钱氏听得动静过来瞧了一眼,见不是自家的衣裳便不肯管了,还笑呵呵地赞了一句,
“我家闺女就是机灵!”
姐妹俩捡衣服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还是苏正德正巧回来见到,呵斥了几句,三丫才悻悻地退到她娘身后去了。
但苏正德也因此挨了赵氏一顿训斥。
那会儿三丫才多大呢?哦,也是五岁,可见有些人的恶就是娘胎里带来的。
他既在杨智身上吃过心慈手软的教训,又怎敢再随意发善心?三丫身上,可流着跟杨智一样的血!
想到这里,苏惟生漠然道,“要怪,就怪她没投个好胎!”言下之意,该受的就受着吧!
周氏哀声道,“可三丫还那么小,毕竟是你们嫡亲的堂姐妹啊!”
苏澜没好气道,“什么嫡亲?娘,别忘了咱们早出继了,与那家龌龊人没有半点关系!你忘了当初她仗着杨智得宠,是如何欺负我们一家子了吗?”
她就是记仇,怎么了?
“可是……可是……”周氏嗫嚅半晌,却说不出别的话来,道理她都懂,就是……不忍心。
苏正德见状拍了拍妻子的手,“我也想把人捞出来,”
见儿子张口要说什么,忙摆手道,
“却不是因为不忍。我知道那丫头不是什么好性子的,断断不敢把人弄回家来搅得家宅不宁。只是长生啊,若有一天你中了进士,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却突然有个楼子里的姑娘在人群中指着你说,‘那是我堂弟!’——你让别人怎么看你?不光是你,还有茂谦,乃至咱们苏家所有族人,倘若让人知道苏家女儿做了低贱的娼妓,你们脸上能好看吗?”
苏惟生不以为然,“除族之女,如何能称苏家女儿?”
苏正德摇头,“你啊,便是除族又如何?在旁人眼里,她毕竟是苏家出来的。此事就是让族长知道,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周氏连连点头,看向丈夫的眼里满是崇拜——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族长爷爷?想到那位慈和的老人,苏惟生也沉默了——老爷子不会让家族的名声因此事有损,苏正德的话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昔日姐姐们生了冻疮的手一遍一遍浮现在眼前,让他觉得三丫不配过好日子,这才不肯松口罢了。
其实他自己,早不把小时候那点恩怨放在心上了。
“那爹以为该怎么办?”
苏正德叹了口气,“把人赎出来,找户人家远远嫁了吧!她如今才十二,也只能当个童养媳。”
苏澜嘀咕,“嫁了?她这样的嫁到谁家不是个祸害?”
苏惟生却没反驳,“那爹看着安排吧,只是别让咱们家的人出面。”
“我省得。”
苏沁暗地里瞅了弟弟一眼,没有做声。
半月后平宁县通往太平县的山道上,一老汉赶着驴车慢悠悠地行进,车上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被塞了布巾。
行至一半,有个黑瘦黑瘦的少年人上来交涉了一番,老汉便连人带车一道交给了少年,自己乐呵呵地数着银子走了。
黑瘦少年掀开帘子确认了一下,便一言不发地开始赶车。
车中的小姑娘见换了人,还以为自己不用嫁进深山当童养媳了,目中顿时露出喜色,挣扎得愈发厉害,“呜呜……”
黑瘦少年却置若罔闻,快速驾着车到得一处荒僻的悬崖边,然后自行跳了车。
那驴与车,尽皆落入了悬崖。
苏惟生挥退回来复命的小柱,对着书本微微一笑,
“既有可能让族人蒙羞,又何必再存活于世?”
至于苏老头与苏正宗等人,苏惟生并没有再管——两个老不死,一个废人一个疯婆子,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除了杨家倒台与苏老头一家远走,十月下旬苏惟生家又迎来了另一件好事。
某日表兄弟二人刚下学回家,就听门房说家里来了客人。
门房牛叔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少爷,武三老爷说贵客是从京城来的,姓梁。”
姓梁?苏惟生与曹承沛大喜,忙疾步进了正厅。
八月底写信进京的时候自家还没买宅子,留的是苏正武家田庄的住址,所以苏正武夫妻把人带过来也并不奇怪。
苏惟生问过阿大,从京城到南陵得先走陆路再换水路,一般来说要走一月有余。算算时间,梁家应该是接到信没几天就出发了。
看来这祖传秘术的诱惑力着实不小!
正厅里除了苏正德、苏正武一家,还有四个生人,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另外还有两个下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都是生面孔,应当就是梁家人了。
“长生!”苏正武忙拉着苏惟生走到那老者跟前,
“梁太医,这就是我那族侄苏惟生。信上所说的拳法正是他偶然发现的!长生,这位是太医院院判梁太医,旁边那位是他的孙子梁公子。”
见过礼之后,曹承沛便退到了苏惟嘉身边,两人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梁院判原本还在旁若无人地饮茶,对苏正武兄弟也是爱搭不理的模样。可一听正主到了,顿时连谱都忘了摆,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
“苏公子,可否将信上所画之拳法完完整整地走一遍给老夫看?”
见苏惟生并未立即答应,才恍然大悟般地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苏正德,
“你放心,只要确认是我梁家拳法,你父亲的腿就包在老夫身上,治不好老夫就不走了!”
一脸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保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