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结束与噩耗
作者:笙歌独欢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那么考官问的到底是削藩、打压勋贵、还是土地的重要性?
    苏惟生不禁想到上个月的邸报以及杭参政回南陵之后透露的口风:
    上晓谕各王:令其嫡子进京读书。
    所以考官想问的,应该是削藩。
    读个鬼的书哟,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让人进京为质的好吗?可是削藩这事儿在哪朝哪代不是个烫手山芋?这届考官委实害人不浅。
    苏惟生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真是坑死人不偿命啊!
    别看只是乡试时的文章,要是日后被人翻了出来,一不留神也要被人拉出来挡火枪的!太难了!
    算了,先写文章吧,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苏惟生定了定神,先写第一篇,“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第二道题他翻来覆去琢磨了一晚上,还是认为削藩不可取,但不能在文中直言,倒可从另一个角度来写——如何缔造盛世?
    历代帝王为何开国时大肆分封,其后人又执着于削藩?
    一则为子嗣计,就拿熙和帝来说吧。先帝十三子,太祖十六子,除却当了皇帝的,个个都有封地,鱼米之乡富庶之地都被跟老子关系一般般的兄弟叔伯给占了,我拿什么分给自己的儿子?
    二则为大一统计,父祖封王封得痛快,可封地军政由各王自理,还要仗着辈分指手画脚,那我这皇帝当得有啥意思?
    所以削藩几乎是历朝历代必经的过程。
    但藩真的那么好削吗?
    君不见连名垂青史的汉武帝也因此引发了七国之乱,盛世唐朝亦有“籓镇之祸”,即便最后平定叛乱,举朝上下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西汉一朝在叛乱中脱颖而出的梁王更是因此脱颖而出,凭借显赫的战功飞扬跋扈、窥伺帝位,若不是主父偃献策“推恩令”,纵然是威名赫赫的汉武帝,在“削藩”之事上怕也只能无疾而终。
    那还是汉武帝呢!你熙和帝是个什么玩意儿?
    如今大魏不过传了三代,先帝在位时何等太平,各边关外族纵然有所图谋,也早被用不畏战的铁血手段给镇压了下去。
    到您这儿呢?
    一年前北方大旱,契丹闯进关内烧杀抢掠,你却死守着太祖发明的火枪火炮不肯给边关用。
    辽王那边派兵迎敌,你下死令不让追击不说,连人家辽东守将抓回来的贼寇你也能为点蝇头小利给放掉,还乐呵呵地许下许多好处。致使蛮夷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边关将领烦不胜烦、关内百姓苦不堪言,不思抵御外敌,厉兵秣马,反倒把矛头对准了国内?
    窝里横的东西,削个屁的藩哟!
    翌日苏惟生在策论上只提出了几点:重农不抑商,鼓励商户为军队筹款,适当发放闲职官位奖励商户,以充盈国库,强兵强器,震慑外邦。
    国库有银子了,军队有银子了,民富国强,藩王不敢妄动,蛮夷不敢轻扰,岂不比暗戳戳地动歪心思有用得多?
    当然,苏惟生措辞比较委婉,主旨就是吧,先发展经济,把刀磨好,削藩这事儿不行,至少暂时不行,等自个儿先壮大了再说吧。
    至于惹考官厌这事儿,苏惟生并不担心——再有派系之分,朝臣在“削藩”一事上也会慎之又慎,不可能一面倒地赞同。
    据杭参政所言,朝中反对之声并不小,那位东阁学士林庭辉,就是明晃晃的保守派。
    最难的考题就是前面两道,后面的几乎不费功夫。
    第三天将文章修改誊抄完毕,便开始写试帖诗。
    作诗一道他虽然不擅长,但被宁老太爷教导了这么久,也终于有了中等水平,不过以“芙蓉”为题而已。苏惟生略加思索,便提笔在纸上写下:
    笑言茕茕争世观,流水逐波难清涟。
    绿池落尽红蕖却,池中飘零犹未怜。
    八月十六,中秋节后,秋闱落下了帷幕。
    几人从考场出来狠狠睡了两天,彻底醒过来已是八月十八下午。
    想到杭君诺看他们一个个面无人色地回来时脸上毫不掩饰的嘲笑,苏惟生决定立刻叫上曹承沛几个,得去给那小子点儿颜色看看!
    可就在这时,杭参政身边的观言过来传话了,“老爷请几位少爷过去一趟。”
    苏惟生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定然是叫他们过去默文章的!
    杭参政一一看完目露赞许,“题破得不错,若真是如此,中榜无虞。”
    说着转向曹承沛,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跟他们几个相处久了,你的文章竟也脱了几分呆气,可喜可贺啊!”
    老师何曾如此直白地夸过自己?曹承沛受宠若惊,忙道,“是老师教导有方。”
    杭参政今日心绪似乎并不高,沉吟片刻道,“你们先回去,惟生留下。”
    众少年面面相觑,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苏惟生心里一个咯噔,“伯父……可是婶子跟铃儿妹妹那边……”难道林铃当真移情别恋了?
    杭参政却倏然红了眼眶,“铃儿……没了。”
    苏惟生脑中一嗡,下意识问,“没了……是什么意思?”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语气中是前所未有地充满惧意。
    杭参政微微仰头闭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气,没有回答。
    苏惟生呆立当场,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腿一软踉跄几步捂住胸口,他觉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胸口像是被什么憋着,难受得浑身发抖。
    杭参政从书案下掏出一封信,颤抖着嘴唇递给他,“这是……你婶子给你的信。”勉强说完便别过头去。
    苏惟生勉强定了定神,接过了信。
    “惟生:
    见信如晤。吾女已逝,无福再做苏家妇。万望汝早日金榜题名,另择佳偶、和乐一世。勿挂,勿念。”
    所以,铃儿是真的没了,真的……死了?
    那个几个月前还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想嫁给自己的小丫头,死了?
    她就这样走了,以后还有谁会托着下巴笑眯眯地喊他“惟生哥哥”?还有谁会在下雨时傻乎乎地伸出双手不让雨滴落在他头上?谁还会为了给他打条络子、缝个荷包学针线,被扎得满手针孔?谁还会无论他如何捉弄,只随口哄一句便破涕为笑?
    他竟然还怀疑她,怀疑她被京中繁华迷了眼、要移情别恋离他而去!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在你一无所有时便肯将终身相许的女子,你竟还怀疑她!
    苏惟生啊苏惟生,你见多了恶鬼,便以为世间皆是恶鬼了么?这样一个肆意践踏旁人真心的人,与那些魑魅魍魉又有何区别!你自负聪明,却蠢笨如猪啊!
    如今铃儿豆蔻之年便没了性命,焉知不知为你所累,焉知不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
    将薄薄的纸张紧紧握在手里,苏惟生只觉喉咙一阵腥甜,一丝殷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