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抬起眼皮,才发现自己前面已经没了人,身侧的两人也走在自己的前面,迈入大殿。
方才短暂的时间里,他并没有从附近嗅到神遗教相关的气味。
这倒也正常,毕竟是佛门修行者朝圣的地方,除非神遗教的信徒都是鸠占鹊巢,或是呆愣痴傻的。
当然,这并不能排除有个别信徒真就呆傻,所以云奕才多此一举的尝试一次。
他动作慢了半拍,立刻就能听见身后有人在嘀咕嘟囔,他回头瞥了一眼,都是些普通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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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守在殿门两侧的和尚擦肩而过,前脚刚越过门槛进入殿内,云奕就感受到有三股精神力落在自己身上。
这精神力并没有掩饰来历,云奕目光一扫,便知道就是殿内坐在红布桌后的三位老和尚,哪怕其中两人的桌前,已经有人落座。
身体表面忍不住生出鸡皮疙瘩,直到其中两股精神力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后离开,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祈令」!
在决定来薄暮西山寺之前,云奕就想到了这一层,他毕竟不是神遗教的信徒,自然不知道如何隐藏这东西的气息。
之前在伊绪塔卡尔城内,就曾被空崆和尚发现了端倪,所以这一次,他提早将东西藏在了某处,终归是不敢带在身上冒险。
从试探片刻又转移的精神力来看,自己这一手应该是防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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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奕来到桌前,老和尚的嘴唇未动,低沉的声音就已经钻入了他的耳朵。
“施主请坐。”
他对着老和尚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宛如一株谦逊的翠竹,眼中却又带着些许如惊弓之鸟般的疲惫和慌张。
“道友看上去精气神有所缺失,身上未沾染妖邪鬼祟,这是心有癔症?”
眼看着云奕在自己桌前坐下,老和尚这才缓缓开口,他声音如幽谷回响,将云奕的注意力牢牢抓住。
听闻老和尚开口,云奕略微飘忽的眼眸中,透出一抹神采,就像是溺水的人发现了一块儿浮木,坠崖的人拽住了墙上的藤蔓。
“大师说的不错!可是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云奕双手向前,似乎想要握住对方的手,只不过老和尚一只手举在身前,另一只手搭在腿上。
抓了个空的云奕并没有觉得尴尬,而是真诚的看着对方,眼中流露着一种求生的渴望。
他张开嘴,将之前对小沙弥所讲述的梦境,又讲述了一遍给老和尚听。
本想着填补一些内容,弥补其中存在了不合理的事情,只是话到嘴边,被他忍住了。
梦本就是虚幻的东西,哪怕是噩梦,也不会记住所有细节,所有现在这样,一部分清楚,一部分模糊才是更真实的状态。
仅仅从表现来看,老和尚听得很是认真,过程中还不忘对云奕打量审视。
如此近的距离,还让云奕觉得自己像是脱光了站在对方面前。
“阿弥陀佛,道友的修行也算是入了门,理应对自身一切都有掌握,竟也会沉浸在梦魇之中?”
老和尚将举着的左手方向,与右手一起,转动着自己手串上的菩提珠子。
“在下修为尚浅,纵使意识到身处梦境,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云奕苦笑着摇头。
“大师,这个梦境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曾听闻,修行者吸纳天地间灵气,也就会在冥冥之中得到某种启示。”
他的眼睛瞪大,恐惧的情绪又快速布满他的眼眶。
“难不成蒙杜鲁克城,真的会遭受那妖怪的袭击?!”
老和尚凝重的表情逐渐舒展,他摆摆手,露出自信的笑容。
“道友无需多虑,在谟的地界上。往前数十载,也不曾出现过城池破碎,百姓流离失所,或是深埋黄沙的事情,蒙杜鲁克城自然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着,他话题一转,声音低了许多,像是苍蝇哼哼,若不是同坐一张桌子,怕是还听不清言语中说了什么。
“道友可认得神遗教的人?”
“神遗教?”好在是提早有了心理准备,云奕稳住自己的气息和情绪,故作疑惑的问道。
“以前确实听闻道上的朋友提起过,是不是很大的势力?”
老和尚犹如雕塑一般,眼睛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云奕,观察了半天,却也没有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异样来。
他本打算通过对神遗教信徒的描述,继续观察云奕的反应,但他张开嘴巴,好半天没说出个一二三四,只因神遗教并没有统一的服饰,也没有特别的标记,就是一群狂徒聚集在一起。
老和尚思索了片刻。
“或者老衲换个说法,道友此前是否遇见过什么人,或是奇怪的东西?”
云奕的双眸在老和尚的言语中失去了焦点,又在眨了两下眼睛以后,变得更加明亮。
“大师您别说,还真有!”
“我在沙漠中遇见了「人脸鬼面蛛」!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无穷无尽的!甚至还看见一只个头有成年水牛那么大!”
说起这个,云奕表现出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却突然停了下来,带着略显质疑的语气问道。
“对了,大师你知道水牛有多大吗?”
纵使老和尚沉稳如山,面对云奕这番质疑,还是让他隐隐有些不悦。
“道友继续,知不知道都不影响。”
云奕越说越起劲,从成群的「人脸鬼面蛛」,到城外的妖风怪物。
当然,其中的某些细节不会讲的多么清楚,比如最后那个拳头大小的「人脸鬼面蛛」的存在。
同时为了弱化自己,云奕也会弱化这些经历中,怪物们展现出来的灾难强度。
同样,故事中隐去了姚沛暖、壮壮,乃至白龙的存在。
原本这个说法还存在一个漏洞,那就是守在蒙杜鲁克城门、出手相助己方摆脱黄沙下妖风怪物的和尚——悟空。
悟空是见过这三人一马的,在云奕的故事中也有他的身影,因此,如果老和尚想要求证,只需唤来悟空即可。
但从云奕胸有成竹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不害怕这件完全无法掌控的情况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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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殿外的人等得有些焦急,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云奕这个时候已经出来了,免不了门外传来窃窃私语。
“大师?”云奕抬手在老和尚眼前晃了晃。
也就在这时,老和尚才像是从沉睡中醒来,双眼惺忪。
“城外的怪物老衲知晓,是前些时候突然出现的,与神遗教有些关联,至于道友说的行动怪异的「人脸鬼面蛛」,老衲也觉得神遗教与之有脱不开的联系。”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着。
“你的精神力被它们先后影响,从你的外在感知,是无法察觉到异样的,无论是妖邪,还是鬼祟。”
云奕一惊,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大师是说,我这毛病找不到根由,无法医治?”
“虽然略微困难,但老衲心中已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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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奕站在薄暮西山寺外,回头看了一眼那圆形的屋顶,又低头看着手中一块儿小巧的木牌,露出一抹戏谑地笑容。
这说是「圣灵根」的一部分,雕刻成的护身符,带在身边便能够护佑自己的精神不受干扰。
什么护佑!他清楚这老和尚是纯忽悠自己,毕竟他的梦都是假的。
而且,这护身符上没有一丝「圣灵根」的气息,不过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边角料,随便削平打磨。
就这,还让他又白白掏了香火钱,放在大殿「佛陀」金身塑像下面的巨大圆钵中,叮叮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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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薄暮西山寺,也不全是付出,云奕也从老和尚口中,旁敲侧击的知晓了一些情况。
从这些信息中推断,薄暮西山寺的高僧对于神遗教的掌握还有所欠缺,对于伊绪塔卡尔城法会发生的事情依旧一无所知。
要么,蒙杜鲁克城完全沦陷,成为神遗教所掌握的城池,这些和尚被刻意蒙蔽了消息。
要么,神遗教隐藏的很好,以至于蒙杜鲁克城作为据点,和尚们也没有察觉异常。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里跟神遗教没有关系,只是汤叔随口胡说,想要借此保住性命的说辞。
云奕越走越远,他可不想在寺庙附近逗留。
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是「圣灵根」的某处边缘,能够俯瞰下面的蒙杜鲁克城。
经过之前短暂的接触,云奕有八成的把握,像汤叔这样欺软怕硬的人,面对死亡的威胁,所说出来的,大概是真的。
况且,城外的妖怪可是老和尚亲口承认的,与神遗教有关联的东西。
“好事,只要这里还仅作为神遗教的据点而非大本营,那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寻找他们的途径变得隐蔽些,同时危险也降低了多,哪怕是被发现,我也有逃命的机会。”
他一边若有所思,一边漫不经心地俯瞰着下方的景致。
蒙杜鲁克城内的街道、巷子,几乎都是笔直的,恰似围棋棋盘上那横平竖直的格子,建筑的排列,又像是坐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宛如整齐列队的兵卒。
然而,有一个地方在方正的格子里十分显眼,它那圆形的建筑与其他建筑迥然不同,相比起来,更如鹤立鸡群般格格不入。
云奕抬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紧接着抬眼看看天空,判断方向。
“是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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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奕站在「圣灵根」的近处,双目凝视着它表面发光的长条。
依旧是不显灵气流动,大概是「圣灵根」表面某种特殊的物质导致的。
这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是顺便满足他的一丝丝好奇心,这世间本就存在许多无法解释的东西,也不至于为此困住自己。
云奕转过身,视线慢慢往上挪动,直至停留在大约五丈高的空中,那正是从「圣灵根」顶部所看见的圆形建筑的外墙。
之前进城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不过当时受到光线的影响,云奕又不想徒生事端,所以没有看清全貌。
从这个角度来看,引入眼帘的唯有那漆黑如墨的高大墙壁,虽有淡淡的光芒映照在墙壁的表面,最后也是被黑色吸收了大半,理所应当的看不清楚。
墙壁的另一边,此时已经能听见动静,有呼喊声,叫骂声,唏嘘声,好不热闹,又十分遥远。
按照之前在「圣灵根」上看见的布局,云奕快步行走,绕着墙壁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看见了墙壁开了一道缺口。
声浪从缺口里涌了出来,还有零零散散的人从缺口中往外走,当然也有与云奕一样,往里进的人。
这些人大都是垂头丧气的,要么脸色惨白,要么脸颊肿胀、青筋暴体。
对于从身边路过的云奕,也是视若无睹,甚至隐隐带着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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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大概是门的位置,因为此处站着一位赤裸上身的和尚,脖子上挂着念珠,每一颗都有拳头大小。
直到靠近,云奕才发现这位和尚闭着眼,倒是也睁开了一下,目光从云奕身上一扫,接着又合上了。
既然没有人阻拦,那云奕也跟着前面一人的脚步,走了进去。
一道略显刺目的光芒过后,云奕总算是看见了高大墙壁内的样貌。
他此刻就站在某处台阶上,眼前是一阶一阶,一圈套着一圈的圆形台阶,越往圆心的位置,就越是往下深入。
云奕回头看去,身后是入口,两侧是倾斜的台阶,扫视中能看见不少人影。
他记得自己是从城内直接走进来的,也就是说,自己站着的是地面,身后的台阶是“楼阁”,而前面的台阶通向“地下”!
这些并不是云奕关注的重点,他现在的重点,放在两个大打出手的人身上。
那是在圆心的位置,有一片巨大的圆形区域,直径超过二十丈,交战的两人就在其中。
明明没有感受到灵气的倾泻,可肉眼看上去,依旧能瞧见有人掌中灵光迸发,又是火球,又是风刃的。
云奕突然眼前一亮。
“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