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眼看着那烧红的铜水流入泥瓦模范之中。
通红的液体在巨大的土方中凝固定型。
但督造厂里面储备的全部铜材全部熔化之后的铜水,也仅能铸造出一尊大鼎,九州鼎每一尊都有几千斤重,而我们铸造的这第一尊大鼎,豫鼎,更是重达两千斤!
“李大人,厂内的铜材已经耗尽了。”伙计高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
“我会联络其他督造运送铜材,你们先将剩余那八个模范筑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些响动,督造厂的大门被人粗暴的撞开,看守上前去拦,可见到来者之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定睛一看,来者是上午刚被调遣来协助督造厂重铸九鼎的禁军总军,于衡。
我咽了咽口水,走上前去。
“于大人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诶。”于衡微微一笑,用剑柄挡开了我准备作揖的手,说道:“我哪里是什么于大人啊,我不过是一个协助大人你铸造九鼎的小卒子罢了。”
阴阳怪气。
我脸皮一抽。
“看守一事,在下一窍不通,还请于大人上心了。”
我躬身一拜,只听到于衡那不屑的轻哼,声音中还有一丝不服气。
“若是有别的差事,也大可托付于我。”
我眼珠一转,说道:“正好。”
“哦?”
“我们神都督造厂正巧钢材稀缺,东边外郭的库房中应该有2000斤铜材,我们正愁人手不够,无法将那些铜材运送回来。”
于衡眼皮一跳。
“你的意思是,让我的手下做苦力活咯?”
“万万不敢!”我急忙装作一副十分卑微的样子,“于大人肯分心保护督造厂周全,我们感恩戴德。”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重铸九鼎之事,乃万岁皇上谕旨,若是因缺少铜材延误了工期……登基大典,小的不好交代啊。”
我微微抬眼打量着于衡。
这人父亲是两广总督,家业雄厚,当初给了那武媚娘不少扶持,这于衡的官爵自然是用钱财买来的。
但想不到于衡入了宫之后,却凭借着一副油嘴滑舌,得了那武媚娘的宠爱,白白捡了一个禁军总军的官位。
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待见他,也没有一个人敢不待见他。
那于衡自然听得懂我这句话的意思。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沉默了一阵,然后挥了挥手,把他的手下叫了出去。
我站在场中,看着于衡越走越远,松了口气。
“李大人。”一位伙计凑了上来,小声问道:“刚才那是?”
“禁军总军于衡。”我说道,“被皇上调来帮助铸造九州鼎。”
伙计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吐沫,没说什么话,摇了摇头回去了。
登基大典在即,我把伙计们分成两班,连夜赶工,于衡那边也终于把铜材在日出前运了回来,我们粗略清点了一下,也就只够两尊大鼎的用量,更多的铜材,只能从其他地方的督造厂运过来。
今日就如此吧,我回到家,给最近的督造厂写了封快函,连夜寄了出去。
……
我一夜没有睡好。
感觉自己被剖成了两半,一边被皇上的谕旨压着,另一边则是时时刻刻担忧着我的妻子。
我从床上爬起来,脑袋昏昏沉沉,衣冠不整地走出了房门。
院中的桃树一夜之间秃了头,白色的花瓣落满一地,可树下再也没有那清扫落花的倩影。
我叹了口气。
丫鬟端来了一碗温热的药汤,为我服下。
“李大人,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向来不敢多说两句话的下人们,这时候也出现,嘘寒问暖。
我抬眼看了看他们,一个个都是靠我吃饭的穷苦人家。
九鼎要是铸不成,这些人就都没了去处。
我叹了口气,穿戴整齐,前往督造厂。
夜班的伙计们累倒了一片,我看着很是心疼。
“诸位回去吧,辛苦了。”我急忙让他们回去休息。
其中一个伙计见我来了,却是兴冲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急忙冲到一个一个土台子上,那上面放着一个巨大的土方。
“李,李大人。”
那伙计神情激动,话都说不明白了。
“大鼎,大鼎。”他指着那个土方,随后从地上拉起了两个脸色还算可以的伙计。
“来,把模范打开。”
三人合力,用撬棍把巨大的土方打开。
一尊大鼎出现在我的眼前。
专属于黄铜的那种沉重的金黄色暴露在刚刚升起的阳光之下,泛起了十分闪烁的色泽。
大鼎方方正正,浑然一体,即便那大鼎尚未经过打磨雕刻,依旧能感受到那雍容华贵,转眼肃穆的气质。
我一时间忘记了呼吸,沉浸在眼前这令人震撼的景象。
这时候,于衡也从身后出现,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尊暴露在阳光下的金色大鼎。
“真是精美绝伦,若是这大鼎上再刻上华丽的纹饰,绝对是传国之宝。”于衡朗声说道,一番话夸得周围的伙计很是开心。
我心中窃喜,仅仅一天时间,就将最沉重的豫鼎造了出来,那剩下的那八尊大鼎,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大人,青州鼎和冀州鼎也浇铸完毕了,今日午时差不多可以开模。”
伙计指了指一旁放在不见阳光的阴影中的两个巨大的土方。
我心中更是一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如此一来,九尊大鼎并非难事。”于衡忽然说道,“于衡这里贺喜李大人了。”
“不敢不敢。”我急忙摆了摆手。
于衡只是暂时调来协助铸造事宜,等登基大典之后,想必还要官复原职,我还是要好生招待一番,免得他以后在皇上身边吹枕边风。
粱洲的铜材今晚送到,今日无事可做,只能先让伙计们休息去了。
我松了口气,于是乘着马车上街坊里面逛了逛。
神都洛阳。
一派繁盛之气,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小贩在街头叫卖,我坐在马车里面,耳边热闹的声音却让我有些心烦意乱。
“车夫,停车。”
我在车厢中高声喊道。
车夫停了马车,我从车厢中走出来,让车夫拉着马车回去,自己在街上走走。
“大人,来看看,刚出锅的包子!”
我低头一看,哎呀,官服忘记换了。
我这从六品的官,在神都之中,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这些黎民百姓跟我聊起天来倒也和和气气,没有隔阂。
不一会儿,就有好多小贩向我推荐他们的货物。
奇货颇多,但我的心思却全在我的妻子身上。
她平日里很喜欢上街买些不太昂贵的首饰。
我往前走了片刻,来到了一个铺着红布的车摊前,一方红布上摆着金银细软、珠玉锦绣,引人眼球。
车摊的后面坐着一位娇滴滴的姑娘,看上去刚过及笄之年,脸蛋儿尚且年幼,令人心生怜爱。
“老爷,来看看首饰吧。”她冲我眨了眨眼,眼神楚楚动人,一看就是有心事。
“这么多首饰?都是哪里来的?”
“是我家小姐要我拿出来卖的。”姑娘说道,“我家小姐本是青楼女子,看上了扬州的公子哥,要变卖些嫁妆,给自己赎身,顺便充当些路费。”
“从神都行往扬州,的确路途遥远。”我叹了口气,拿起一柄小团扇端详了一番。
那扇子做工精美,扇框和扇柄用银丝缠绕。
那扇面上画着一副天女散花图,白青色的扇面更是薄如蝉翼,轻巧而精致。
我轻轻挥了挥团扇,扇子扑出一阵微风,还带着些花香,很是令我惊异。
“这柄扇子,要多少文?”
那姑娘脸色羞红,片刻才开了口。
“两贯……”
听到姑娘的报价,周边的几个公子和姑娘纷纷开口质问道:“什么扇子要两贯?”
“在添点儿铜钱就一两银子了!”
“谁买谁就是冤大头。”
姑娘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老爷,这是我家小姐此前最喜欢的扇子,她不舍得卖出去,只是奈何没有办法。”
我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放在红布上。
“老爷,您这是……”
“可否再送我一枚簪子?”
我从桌上拿起了一枚很细的玉簪,那玉簪用料稍劣了些,看上去并不值钱。
“当然,老爷,谢谢老爷。”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吧。”我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老爷,我把那扇子和簪子给你装好。”
姑娘眉开眼笑,接过那两样东西,放在一只灰色的布口袋里面递给了我。
我笑着接过,那姑娘也连声道谢,周边的一众青年也不再议论,哪怕他们身家富贵,神都之中任何一个小官,也都是他们碰不得的。
我本意并不是为了促成那对苦情人,我只是想给宋嫣买些礼物。
我又去金铺一并买了两只玉镯子。
那玉镯子倒是价格不菲,希望宋嫣会喜欢吧。
我心中乱糟糟的,找了个戏台听了会儿曲儿,也觉得心烦意乱,甚是无聊,于是溜达着回到了府上了。
“大人,您回来了。”
下人做好了午饭等着我。
我点了点头,命他把饭放在正房里。
我从怀中掏出那几个首饰,想找个地方暂时放一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