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漆黑一片的虚空,我站在那黑暗的空间里,空无一物。
歘——
身边忽然闪出一道看上去长度无限的一条绵长的直线。
那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该怎么变成一条线的?
那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线,因为那是由一个人的切片组成的虚线,每天、每小时、每分钟、每秒,甚至每一个微小到极致的时间点,都会产生一个切片。
那条直线在我面前绕了一个巨大的弧线,从视野的另一侧出现,然后头尾相接,围成了一个环。
这些切切片的所属,是张天溪。
“这就是‘四维’吗?”张天溪看着自己那不断闪烁的双手,眼中闪烁。
“看样子你没来过吗?”我挑衅般地问道。
“我父亲苦苦探究了十多年的领域,竟然被他轻描淡写地实现了。”张天溪放下双手,攥拳,“虽说有些不甘心,但,如果没有他,我也到不了这里。”
或许并不是武器,我猜错了。
那个“幽灵”,或许只是姥爷留给张皓的礼物。
“等他见到这个东西,或许会帮你们。”姥爷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果然,姥爷仍旧把张皓当做自己的学生看待。
回过神来,我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空间。
这里面除了我和张天溪,再没有更多的活物了。
“来到四维,然后呢?”
“时间。”张天溪转过身,看着自己身后那些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的时间,“我可以获得更多的时间。”
话音刚落,只见虚空之中,忽然间冲出几个闪烁的亮点。
那些是更多的时间切片,那些绵长的直线飞快地在我眼前掠过。
就像是地铁启动的时候,窗外飞快闪过的广告板,在虚空之中留下他们的残影。
那些直线是跳跃的,从一个人小时候的状态,直至他死亡,这期间所有发生过的场景,都会以切片的形式出现在那些直线当中。
起初只有十来条直线,紧接着,更多的直线从虚空中闪出,成群结队、连绵不绝,一时间,黑暗的虚空再也不是单调的黑,形形色色,千姿百态的人生如同一幅幅画卷,在我眼前展开。
虚空逐渐被占满,下一秒,脚下出现了土地……一个四维的地球,四维的草原。
我和张天溪站在草原上,看着周围那些人类的虚影在身边来来往往。
我能看见年迈的老人在我的身边走过,他的腰板逐渐挺直,变成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然后越来越小,变成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年轻人,最后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婴儿。
这种感觉很神奇,每个人都能看见自己在四维世界里展开的人生。
一眼看到头。
如果四维世界的生物是这样的状态,我觉得倒是颇为不幸。
一眼能看穿自己的命运,那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我有些发愣的时候,张天溪忽然伸出了手。
面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他的声音也被拉长。
“时间……时间……”张天溪嘴里有意无意地念叨着,他伸出手,拉住了那个男人,男人没有任何反应,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收缩,从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收缩成为一个没有定义的质点。
无数的质点链接在一起,形成一条时间线段。
张天溪伸出双手,抓住那个没有质量的线段,将它三等分,弯折成为一条曲线,曲线的每一条边又都是一条直线段,于是他再次将那个线段三等分。
他如此重复的九次
一条一维的线段,瞬间成为了无数重叠的面,尽管这个“面”之中存在缝隙,但看上去已经填满了空间。
再由面,得到立体的物质——一块带着浅蓝色的半透明的棱柱。
“分形?”
“不错。”张天溪点了点头,他似乎对我放松了警惕。
“维度的秘密,就在于分形,当我们到达四维之后,就会发现,时间,也是一种分形元素。”张天溪说道。
“所以你要干什么,拿这些材料修建一个宫殿?你是嫌现在住的地方不够大吗?”
“不不不。”张天溪摇了摇头,“我的复仇尚未完成。”
他转过身,来到我的面前,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胸口。
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地往后面退去,无数个原本就是自己的身影随着我的倒退而叠加在一起。
就好像有人拉动了进度条一样,把我拉回了更早的时间。
“唔……”
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我跪倒在地,不停地干呕。
我这才发觉我的手心里面,紧紧攥着骨笛。
“项目23……”张天溪伸出手,将我手里的骨笛抽走了。
“他为什么能触碰到骨笛?!”我心里是又惊又怕,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
“还给我!”我吼道。
“很好奇,我为什么能触碰到它吧。”
他手里拿着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晃了晃,十分张扬地挑衅着。
“因为我是母亲的第一任使者。”他平静地说道。
我听着他的话,耳边嗡地一下开始蜂鸣起来。
什么叫第一任使者?
“我本是大气生物的上帝,却因为吹响了骨笛,而遭遇了灭顶之灾。”他摇了摇头,“你一定还记得我吧。”
我看向张天溪,他那本应该是人类的面貌竟然开始剥离,他的皮肤一点一点地破碎,直至显露出他原本的模样——大气生物。
“你不是人类!?”
我看着面前那熟悉的巨大水母,低声吼道。
“看样子是记得了。”水母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
水母不再说话。
“你不是张天溪,你也不是张皓的儿子。”我继续逼问,“你是……”
“我是!我就是!”那水母忽然间吼道,声音诡异,震得我耳膜发痒。
“张皓就是我的父亲,他将我塑造成张天溪的模样,我在人类世界隐姓埋名生活了三十多年!就是为了今天!”水母的声音愈发愤怒,“我能听见,这三十年里,我能听见我父亲呼唤我的声音,我能听见同胞的悲鸣!”
那水母飞快向我靠近,巨大的头冠直逼我的面门。
我吓得连连后退。
然后,他又像是释然了一样,稍稍后退,用他巨大的腕足缠住了骨笛。
“人类将会失去他们的神灵。”水母说道,“而我将为人类带来新生。”
“你要做什么!”
一股不妙的感觉涌入心头,我下意识地移动脚步,朝着它冲了过去。
只可惜为时已晚。
只听——
咔嚓。
洁白的骨笛在水母的腕足中应声折断!
这一瞬间,我的心跳空了一拍,仿佛失去了什么。
“帝熵?帝熵?”我呼喊着,可虚空中没有回应,迎接我的只有沉默的星空。
星空也不再注视人类,整个太阳系朝着虚无的黑暗中下沉。
就像一颗被扔进池塘的石子,再也找不到了。
一种莫名的无助和绝望深深淹没了我。
“别激动,痛苦马上就会过去。”水母笑着说,他伸出他那些数不清的晶莹腕足,深入虚空,开始捕捉那些被拉成直线的人生。
那些四维的人类一个接着一个坍缩成没有质量的直线段,然后在水母的腕足中进行折叠,时间分形成为有形的物质,成为搭建新世界的基石。
我所感所见的三维地球,正在消失,四维的时间宫殿正在扩张它的威势。
可我阻止不了,失去骨笛,失去帝熵的垂怜,我什么也不是。
我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却忽然发现,我的面前,并没有同其他人一样的未来的时间切片。
“那就是说,我没有未来吗?”我叹了口气,“那我此前经历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周围的世界正在急速分崩离析,一座更加巨大的海蓝色水晶宫殿出现,而原本的地球已经变成一颗荒芜的岩石星球。
然后是寂静。
最后,虚空中只剩下三个身影。
我,水母,还有一个红发的女人。
生天目千里。
她双眼紧闭,沉睡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并未有任何察觉;她的身影同样在四维空间中展开成无数的切片。
“就剩下你们两个人了。”水母说道。
水母伸出腕足,抓住了生天目千里的双腿,她的身体正在发生坍缩。
很快,她的躯体就变成了一个质点,逐渐形成一条直线。
这条直线,有些古怪。
她的尾端普普通通,停在生天目千里诞生的那一刻,但她延伸出去的末端,不仅显得有些虚幻,而且永远也看不见结尾。
蓝色的光线延伸出去,刺破虚空,朝着不知道什么方向一直延长。
水母也愣了一下,他伸出去的腕足停在空中,似乎对分形有些犹豫。
“一个未来永续之人。”冥冥之中,我听见某个人的声音响起,那声音的方向似乎从水母身后的宫殿中传来。
水母猛地转身,伸出腕足缠住我的身体,将我拖入宫殿之中。
“谁?是谁?”
“张皓创造了你,是我的责任。”
宫殿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声音,放眼看去,竟然是刚才的那个“幽灵”
幽灵的声音很熟悉。
“姥爷!”我喊了出来。
“唉,为知。”幽灵回应道。
真的是他,姥爷。
我心中一沉,在这绝望而无力的当下,竟然还能听见亲人的声音,心里一暖,眼眶些许湿润。
“为什么是你?”水母质问道。
“张皓可以造出来一个大水母,我就不能造个小精灵了?”姥爷的声音有些戏谑,这似乎惹恼了面前的水母,或者说张天溪。
“你做了什么手脚!”
“做手脚?我可没有。”幽灵晃动身体,像是在摇头,“千里是伟大瞻仰选中之人,这是它们的意志,不是我的,更不可能是你的。”
“什么意思?”
“张皓……太心急了呀。”
“好,好!”张天溪气急败坏地说道,“少一个人也无所谓,我拿你外孙开刀!”
说罢,水母地腕足便飞速朝我电射而来。
我无处可躲,只感觉意识逐渐模糊了下去,在最后的一瞬间,我看到那个白色的“幽灵”朝着我飞来。
“姥爷……”
………………
“沐沐呢?”
“睡了。”
“时候不早了,关灯休息吧。”
窗外下着雨,城市朦胧的灯光在雨雾中隐去。
女人将窗帘拉好,她反身走回床头,俯身关上床头的台灯。
卧室中陷入黑暗,她摸黑回到床上,男人将身下温暖的床铺让了出来。
“唔……今天也好累。”生天目千里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面,轻声说道。
宋煜没有说话,伸出手搂住千里的腰肢,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千里的脸颊蹭着他的胸口,温暖、舒适、还有安全感,让她放松了下来。
“今天的情况怎么样?”宋煜问道。
“一整天都没什么事。”千里嘟囔着,“也没有搞出坏事。”
“那叫搞出乱子。”宋煜捏了捏妻子的脸蛋,“你的中文还要再学哦。”
“难死了,不想学。”
千里赌气似地转过身,背对着宋煜。
宋煜坏笑两声,得寸进尺地挪过去,贴在千里的身后。
“明天去找一位老前辈,他是研究大气生物的专家。”
“算了吧,这种病治不好的。”
“总会有希望的。”
“我好担心你,还有硝子。”千里说道,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
“别瞎想了,会没事的。”
千里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开口说道:“公司那边已经开始研制治疗病症的装置了。”
“那不是好事嘛。”
“可我必须回去,回日本去。”
“……”宋煜将身前的妻子搂紧,两个人愈发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你是西山的专员,你只能留在国内……”
“我可以陪你。”
“闭嘴!”千里捎带愠怒地低声骂道。
“呃……千里,怎么了?”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做出这种牺牲,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千里转过身,在夜灯的微光下,她那双棕色的眸子闪烁着泪光。
“我可以离开基地的,只要……”
“说了让你住嘴,是不是从来没打过你啊!”千里忽然怒道,使劲捶在宋煜的胸口。
“哎呀。”宋煜抓住千里的手腕,“老大不小了,让沐沐听了多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