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背对着水溶,正用花剪修剪着一株山茶,听到来人的脚步声,这人转过身来,水溶方才见到他的样貌。
他身形并不如同普通老人一般佝偻,反而有些高大挺拔,银发如同秋日的霜、冬天的雪,发丝被梳的一丝不苟,只用一根木簪绾了。
他的眸子并不混浊,此时炯炯有神的注视着水溶。
水溶心中暗暗想着,这般气质样貌,若是胡须长一些,再换一身道袍,说是清虚观里的老神仙也有人信呀!
因为是久别之后的第一次拜见,所以水溶用了大礼参拜。一边拜下,一边声音洪亮的说道:
“外孙水溶见过外祖父。”
良久,也没听到叫起的声音,水溶抬起头,偷偷的撩起眼皮,向上瞅了一眼,他外祖父正愣愣的看着他,但是视线的落点又仿佛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透过他看着谁。
水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起身,小声呼唤道:
“外祖父,外祖父?”
一直到老人手上的花剪不自觉的滑落,‘啪’的摔在地上,老人才仿佛被惊醒了似的,上前扶起水溶,并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说道:
“溶儿长大了,我也有九年没见你了,记得那时候,你才那么大一点。”
老人说着手放在肚子前方比量了一下,又说道:
“没想到,一晃眼,你都这么高了,快是个大人了!”
水溶心中点头,是的没错,我现在身高一米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米小豆丁了,开心!
之前忘了说,外祖父姓赵名宥,表字友仁。
还好水溶一个小辈没机会喊外祖父的表字,否则他怕自己会直接笑场,也幸好他外祖父姓赵不是姓梅。
作为长辈面前的嘴甜小可爱,水溶当然要开启他的夸夸模式了,水溶夸道:
“外祖父您可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呢,比我想象中更加有气质有威仪!”
赵宥闻言呵呵轻笑,摇头叹道:
“你啊,滑头!”
又问道:
“家中可好?你祖母身子可还硬朗?”
水溶一一答了:
“祖母甚好,饭用得香,去礼佛的时候,那庙前面好高的台阶,祖母爬起来也不在话下。
父王母妃也都很好,母妃身子康健,这几年从来不见有恙,后宅也没那等不知事的敢惹母妃烦心,不过,若是祖父能多见见母妃,我看母妃会更加的笑口常开呢!”
水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从外祖父源源不断的书信和丰厚的节礼上,都能看出来,他对母亲是很在意的,既然那么思念女儿,那为什么却整整九年,一次都没有回过京城呢?
不过水溶也不是那等呆子,自然不会傻愣愣的直接问,所以说话的时候就旁敲侧击的提了一下。
赵宥却没有回答,只是慈爱的拍拍水溶的肩膀,说道:
“那就好!”
然后转身看向了水溶带来的几个拖油瓶:
“不知这几位是?”
郑文几人连忙行了个见长辈的礼,说道:
“晚辈郑文见过老尚书!”
“晚辈牛贲见过老太爷!”
“晚辈卫淲见过老太爷!”
水溶紧跟着给外祖父介绍道:
“这三位都是跟着我一起来的朋友,只不过郑文只是小住几日,不久之后还要去赴任,牛贲和卫淲,一个是镇国公府的,一个是卫家的,他们两个想要来书院陪着我一起读书。”
读书?赵宥有些疑惑的挑了挑眉,他没记错的话,两家都是勋贵人家吧,这两位小友看起来也不像是读书人的样子。
赵宥先是对郑文说道:“我已致仕多年,不必再叫尚书了!”
然后又问道:
“你们的读书的进度如何?看年纪,四书五经应当是粗学过了吧,左传、史记读了吗?老夫来考校一下。”
一盏茶时间之后,牛贲和卫淲险些抱头痛哭,赵宥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醴泉书院似乎是没有蒙学班的!”
水溶险些被外祖父的毒舌吐槽逗得笑出猪叫,强忍着笑意解释道:
“外祖父,他们两个将来都是要从武的,而且家里都能谋武职,也不必考什么武举,所以只要让他们旁听熏陶熏陶就是了!
他们也不是什么目不识丁的,只不过平日里兵书战策读得多,四书五经倒是荒废了!”
赵宥听了之后心中有数了,说道:“那就跟着丁班一起旁听吧!”
水溶试探着问道:
“丁班是?”
老管家这时候上来回话道:
“小少爷有所不知,这醴泉书院没有刚开蒙的学童,招收的学生起步都得是秀才中的廪生,一共分甲乙丙丁四个班级。比如成绩最好的甲班,其中大部分都已经是举人了!”
又闲谈了几句,郑文三人非常有眼色的提出了告辞,不继续在这杵着,耽误水溶和他外祖父交流感情。
水溶等几人走了才小声的问道:
“外祖父,我又是在哪个班旁听啊?”
水溶有点期待,甲班他觉得自己挑战不了,但是排个乙班还是马马虎虎的吧?
就听无祖父冷酷无情的说道:
“你也去丁班!”
啥?水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他好歹比牛贲两个要强多了吧,虽然没直说,但是水溶两只眼睛里都写着——考考我,考考我呀,我可以哒!
不过赵宥可不吃这一套,说道:
“有度那小子可是时常给我写信的,你的进度怎么样我心中有数,四书五经才粗略学了一遍,去丁班呆着正好!”
水溶垂头丧气,陆先生啊,陆先生,您本体难不成是小喇叭吗,怎么从林如海林师父,到外祖父,一个个的都对他的学习进度了如指掌呢?!
赵宥看到水溶有些失望的样子,笑呵呵的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不过,有度也说了,你虽然疲懒,但学得还算扎实,所以老夫讲学的时候,你也可以来旁听!”
水溶听了,心里又美滋滋的傻乐起来,果然外祖父还是爱他的。
作为旁听生,水溶并没有和书院的学生们一起住在学社中,而是和外祖父住在了一起。
书院里环境雅致、空气清新,即便是想骑马射箭,书院中也有专门的场地。
毕竟骑和射也是君子六艺之一嘛,说起来,这君子六艺可以说是最早的素质教育了,而且早在周朝就被提了出来,让人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
君子六艺,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
醴泉书院里对六艺的课程安排采用得是循序渐进的模式,比如,丙、丁两个低级班,学生平均年龄更小一些,只学习书和数,而升到了甲乙两个高级班,就需要增加礼、乐、射、御这几个高级课程。
而且这些课程是循序渐进,难度逐渐加深的。
不过水溶三个蹭课的都是武将人家,让他们三五天都不跑马不射箭,怕是要憋出病来,所以骑射两个课程,三人也跟着一起蹭到了。
抵达书院的第二天,几人就刚好赶上了射术课程,卫淲刷刷刷,几箭连珠,次次正中红心,成功看呆了书院里的先生和学生们。
卫淲还弯弓射箭,秀了一把一箭双鸟,成为了全场最靓的仔,只有水溶和牛贲一齐撇嘴抱胸,学人家卫澄将军,难道不应该给个版权费吗,就算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呀!
这一日,吊打全场的卫淲成功的荣升了书院的射箭老师。
七日后,又轮到了骑术课,水溶凭借这玄骊这个和他心有灵犀的小伙伴的配合和加持,加上自己更加帅气斯文的形象优势,成功战胜了牛贲,上位成了骑术老师,而牛贲只能委委屈屈的做了水溶的助教。
果然兵圣说得没错,以己之长,比人之短,就能顺利的干掉对方上位。
谁让牛贲长得没水溶帅呢,谁让牛贲他没有玄骊呢!
不过除了骑射,也不是所有的课程都像四处五经一样催眠的。
还有一个学科,也是三人的快乐源泉,那就是数术课。
当年一起在北疆参加‘军训冬令营’的时候,水溶就发现了,牛贲卫淲两个小伙伴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可惜他们将来都是要接家里的班去军中的,否则这就是科学家的好苗子呀!
这个时候,数学,算数被视为‘小艺’,奇淫巧技、歪门邪道,而四书五经八股制艺才是科举正途。
水溶听说的时候觉得简直是离了大谱了,那些官老爷们难道不用算账吗?
好吧,他们好像真的大部分不用算账。
除了工部户部这种特殊部门,或者去专门考算学的,其他只有少数人因为个人爱好会去精研算学。
像那些知府知县等等,上任都是带着幕僚的,这些事都是幕僚去干,至于家里的账本,管家都是女人的事,老爷们当然不会管,只负责风花雪月,伸手要钱就好了。
比如某个出身贾家,知名不具的工部员外郎,就是部里的活不干,天天养着清客吹牛打屁,只会伸手要钱,说不得就是因为他这样,他老婆才出去放利子钱的。
可以说,书院里学生们痛苦的课程,水溶等人基本会觉得轻轻松松,书院里学子擅长的经义,就轮到三人带上痛苦面具了。
短短几天,上过几次算术课,水溶在班里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了,大家都知道有个来蹭课的叫水溶的,算术格外的厉害。
当初刚听说水溶这个赵大儒的亲戚,居然还没功名的时候,学堂里可是没少议论纷纷呢。
哪怕他骑射都很酷很厉害,但是在大家眼里还是个武夫啦!
就算是读书还算中上,但是一想到赵大儒,就觉得这人好拉垮了欸!
如今看到了水溶的闪光点,总算有人上来主动和水溶交朋友了。
“这位兄台,在下李奕甫,不知可否请教兄台一个问题?”
哦,水溶转头,面前这衣着有些朴素的,不是丁班里次次考第一的‘鸡头’同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