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陶震看到了一个身着锦衣的勋贵,他的右手端着一只粗碗,喝着寡淡无味的清汤,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这便是沈熠此刻的形象。
喝完汤之后,沈熠将碗放了回去,走到陶震面前,小声嘱咐了几句,便带着玄策离开了。折腾了一宿,他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别的什么事都不想考虑了。
望着沈熠离去的背影,陶震深深地拜了一拜,直到看不见沈熠的身影之后,他才整了整衣衫,走到场中,朗声道:“父老乡亲们,在下是新任同安知县陶震。诸位以前所受的苦难,是官府对不起你们。好在上天有眼、陛下圣明,前任知县已经被革职流放了。我知道这样的惩罚远远不能弥补诸位的伤痛,但事已至此,诸位还是应该暂时忘掉过去,好好生活。
这些肉食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你们可以尽情吃喝,不够的话还有。等你们吃饱喝足了,劳烦你们去把去他的同乡也请出来,让他们也能吃上一顿热乎的,好不好?我知道你们现在不会相信官府说的任何话,我也理解你们的想法。现在,就请你们上前来,拿着那边的碗筷,尽情地吃肉喝汤吧。等吃饱喝足之后,烦请你们登记一下各自的姓名和籍贯,我已经派人去请各村的长者来县里了,等天亮之后,他们就会接你们回家的。
你们可能不知道,方才离开的那位贵公子就是陛下亲封的同安县子,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可能都是他的封户。我能够找到你们,将你们成功解救出来,并连夜煮了这些肉,这些事都离不开沈爵爷的帮助。对了,场中有小阳村的村民吗?沈爵爷刚才跟我说,你们村里的麦子至今还在地里放着呢,若是再不拉回家,一家人今年可能都没有口粮了。光靠你们的张村长和黎婆婆那样的老人,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麦子全部拉回家,他们可都等着你们回家帮忙呢。
诸位本是淳朴乡民,却被官府蒙骗,无辜遭遇这种苦难;再加上我新官上任,初来乍到,本就没有威信,你们不相信我的话,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即便是我在骗你们,即便是你们只有一丝回家的机会,你们也该牢牢把握住。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你们的父母和孩子考虑吧。他们可都翘首以盼,等着你们回家团聚呢。”
陶震这一席话引起了场中不少人的共鸣。当第一个人拿着碗走向大锅时,其余人也跟着他走了过来。一开始,众人都沉默地吃着,可渐渐的,人群中传出了一阵阵的抽泣声。他们虽然只是离家几个月,可被关在这阴暗的地下暗室里,每一天都过得极其艰难。他们不仅要承受饿肚子的身体苦难,还要承受思念家人、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等精神苦难。在这种双重折磨之下,他们日复一日地期待着有人能拯救他们于水火,可随着时间的流转,内心仅存的一点希望终究变成了绝望。而就在这个时候,自称是新任知县的陶震出现了,说是要来解救他们。他们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就会被知县骗的,又怎会再次受骗。怀着这种猜疑的心思,他们被强行带到了这个院子,见到了这些煮着肉的大锅。直到亲口吃到这些肉、喝到这些汤的时候,他们才开始相信陶震的话是真的,这岂能不让他们感到激动与庆幸。
这些村民们吃饱之后,很配合地在衙役的陪同下,再次回到地下暗室,向剩下的那些还不敢离开暗室的村民详细地描述了外面的情况,既转述了陶震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又宣传了鲜嫩的羊肉。在他们的鼓励和引导下,所有的村民终于全部离开了暗室,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见到所有的村民们都出来了,陶震暗暗舒了口气,重新取信于民的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还是沈熠说得对,只要官府能拿真心对待这些淳朴的百姓,这些百姓自然会以真心对待官府。
卯时左右,沈熠终于回到了子爵府。芸儿这时已经起床了,见到沈熠后,立马迎了上来,关心地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这都出去一晚上了,没发生什么事吧?”
“不用担心,没啥大事。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再睡会儿?”沈熠好奇地问道。
“少爷一夜未归,我怎能睡得踏实。”芸儿微笑道,“夫人也担心了许久,刚刚才睡下。”
“让你们担心了!”沈熠歉疚地道,“好了,你去忙吧,我去洗漱一下,然后再去睡觉。”
“少爷是该洗洗了,这一身的汗臭味,还有羊膻味,若是不洗干净,怕是会惊扰到夫人。”芸儿道,“少爷先过去吧,我去准备热水。厨房那口大锅的火一直续着呢,热水都是现成的。”
“也好,辛苦你了!”沈熠笑了笑,便径直去了沐浴厅。他在博古行的地下暗室里待了大半夜,又喝了一碗没用去膻香料的羊汤,身上的味道能好才怪呢。
洗干净身体后,又穿上芸儿拿来的干净睡衣,这才精神抖擞地回了卧房,摸黑爬上了床。
赵云溪正睡得迷糊呢,感觉到身边有人,立马就清醒了过来。发现是沈熠后,这才放下心来,钻进沈熠怀中,嘤咛道:“夫君回来了啊,是不是很困啊,快睡觉吧,我陪着你一起。”
沈熠伸手环住赵云溪的纤腰,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口,宠溺地道:“睡吧,小九!”
沈熠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申时。当他醒来的时候,赵云溪和芸儿都安静地陪在他旁边。前者优雅地看着书,后者熟练地绣着花。尽管她们都在做着自己的事,但时不时地都将目光放在沈熠身上,像是担心他出现什么意外一样。
芸儿率先发现沈熠醒了过来,但她并没有越过赵云溪表达自己的关心,而是轻咳了一声以提示赵云溪,自己则起身来到桌子前面,替沈熠倒了一杯茶。
得到提示的赵云溪放下手里的书,坐到沈熠旁边,担心地道:“夫君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欸?为什么这样问?”沈熠有些不解地坐起身来,看着一脸担忧的赵云溪,好奇地道。“小九,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睡着的时候,家里莫非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云溪摇了摇头,柔声道:“家里没事,倒是你,睡着的时候还在说梦话,甚至都哭了。我和芸儿都担心你昨晚受了什么刺激,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噩梦,这才一直守着你。”
沈熠闻言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着的时候哭了,可他对此却什么印象都没有。
“少爷,喝茶!”芸儿这时将茶杯递了过来,小声道,“夫人说的不错,少爷真的哭了。”
沈熠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儿,接连咳了好几声,佯装生气地道:“乖丫头,我都知道了,就不用说第二遍了。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我都饿了。去跟季婶说一声,我晚上要吃猪肉炖粉条,好久没吃了。再去请几位师兄过来,晚上跟我们一起用饭吧,我正好有事要问他们。”
“是,少爷。”芸儿接过茶杯,放回桌子上,向沈熠和赵云溪浅施了一礼,退出了卧室。
芸儿走后,沈熠也下了地。文竹这时走了进来,伺候沈熠穿衣洗漱。她虽然是赵云洗的贴身侍女,但沈熠如今是九驸马,算起来也是她半个主子,这些也是她应该做的。
“多谢文竹姑娘!”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前伺候他穿衣服的事都是由熟悉的芸儿来做的,他也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像是文竹这样陌生的女子做这种事,这还是第一次,他本能地觉得有些尴尬。但赵云溪却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想亲自上手帮忙。
文竹闻言,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她本就是个内向的性子,此刻又听到身为主子的沈熠对她道谢,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只得怯怯地道:“驸马此话,奴婢断不敢受!”
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大半个月,沈熠也算是对文竹有所了解,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对赵云溪道:“小九,我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睡了一天了,骨头都酥了!”
此时已经接近酉时,外面的阳光已经温柔了许多。沈熠牵着赵云溪的手来到院中,两人齐齐躺在藤椅上,一边看着渐渐西去的太阳,一边说起昨晚的事。仅仅一个晚上,一个原本在同安县风头无两的牙行掌柜,转眼间就变成了作恶多端的阶下囚。这种身份上的巨大变化,倒让沈熠有些想到了自己,毕竟人总是能在别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或许这就是他梦中落泪的原因吧。若不是他与赵真达成了口头上的君子协议,如今他的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夫妻两人闲聊了小半个时辰,芸儿过来传话说晚饭已经备好了,且道宗的几位师兄已经在膳厅里等着了,就等着他们两人了。沈熠应了一声“马上来”,像是撒娇般地搭着赵云溪的手,懒懒地从藤椅上坐了起来,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膳厅。
由于一整天没吃饭了,晚饭又有自己喜欢的菜,沈熠毫不注意形象地连吃了两大碗米饭,又喝了一碗鸡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与带着三位师兄到书房叙话。
“三位师兄,都坐吧!”沈熠精致坐在书桌前,开门见山地道,“今晚请三位来,是想聊聊我接下来的计划。其中有需要三位师兄帮忙的地方,还请师兄们不要嫌我麻烦。”
“小师弟,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师兄会尽力帮你的。”三位师兄中为人最稳重的玄封道。
“小师弟,帮忙!”玄硕郑重地点头道。他的话虽然有些奇怪,但沈熠却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小师弟给我管饭,让我干什么都可以。”玄策恢复了他不着调的模样,嘻嘻笑道。
见到三位师兄都表态了,沈熠便说起了他的计划,四人一直聊到子时方才作罢。告别前,沈熠想到了另一件事,对玄封道:“四师兄,不知山上可有人懂得易容术?”
听到这个问题,玄封一改平日里稳重踏实的模样,很是自豪地道:“当然有了。如今这世上,除了你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外,就没有我们道宗弟子不懂的东西。年轻一辈中,就数你八师姐的易容术最厉害,说是以假乱真也不为过。当然了,大师兄也懂一些。”
“八师姐?她不是研究毒术的吗?”沈熠不解地道。他记得玄彻当时就是这样介绍的啊。
“谁说研究毒术就不能懂易容术了。”玄封微笑道,“就像你七师兄,他虽然在锻造术方面潜力非凡,但也懂得一些暗器之术,要不然三师兄也不会带着他到处乱跑了。”
“喂,什么叫我带着老七乱跑?你不要瞎说好不好。”玄策从书房走了出来,不满地道。
玄封假装没听见玄策的抗议,对沈熠道:“小师弟,你若是需要玄奇师妹的帮助,今晚我便写信,让信鸽送回山上去。不出意外的话,玄奇师妹一个月后就可以到了。”
“这样的话,大师兄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沈熠有些担心地道。九位师兄、师姐中,如今在他身边的就已经有五位了,若是再将八师姐叫下山,玄彻能用的人就只有两位师兄了。
“无妨,山门的事你不必担心,大师兄的掌门之位也不会有影响!”玄封像是知道沈熠在担心什么,耐着性子劝慰道,“我们道宗的掌门,更像是一种符号,没人会撕破脸争抢的。”
“这是怎么回事?”沈熠很是不解地道。在他的印象中,一个门派的掌门往往位高权重,一言可定弟子升迁,怎么在道宗这样的大门派中,掌门倒成了一个吉祥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