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沈熠只觉得神清气爽。洗漱过后,他便带着芸儿来到了紫竹院,恰巧在门口碰上了前来向柳含烟问安的沈煖。兄妹俩互相打了个招呼,齐齐进了紫竹院。
施过礼、问过安后,沈熠终于说起了请柳含烟到凌亲王府提亲的事。原本在他的设想中,柳含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会表现得很激动才是,但事实却恰恰相反,这让沈熠很是不解,只得问道:“娘,您是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柳含烟沉吟了片刻,这才忧心忡忡地道:“熠儿,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明月郡主进了门,你该如何安置?在血缘关系上,她们俩是堂姐妹;在身份尊卑上,他们俩又不相上下。按照我朝婚制,明月郡主是后进门的,在名分上可就要比九公主差上一截,凌亲王他们会同意吗?”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沈煖也不禁伸直了脖子,想听听沈熠怎么说。看得出来,她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作为赵文秀最好的闺中密友,她也不想看到赵文秀受到委屈。
沈熠还以为柳含烟在担心什么难缠的事呢,没想到竟与独孤娉婷心里的疙瘩一样,不禁哑然失笑道:“娘,这件事孩儿已经想到应对之策了,凌亲王和王妃也认可了,您大可宽心。”说罢,他又将昨天说与独孤娉婷的话重复了一遍,并再次劝慰柳含烟只要安心上门提亲便可。
听完沈熠的解释,沈熠只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若是这种敏感的事没有妥善的应对之策,身为母亲的独孤娉婷怎么会让她上门提亲呢,她还真是关心则乱,忽略了这个三儿子的本事。
“三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好主意的,简直是太有想法了。”沈煖好奇地道,“我昨晚因为这件事,一晚上都没睡好,又担心郡主姐姐受了委屈,又害怕干涉了你们的感情。”
“哦,难怪我们昨晚分开时,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沈熠后知后觉地道,“你这小丫头,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就直接跟三哥说,千万不要压在心里,明白吗?我们是兄妹,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你大胆地问我就是了,何必这么谨慎呢?”
沈煖冲沈熠做了个鬼脸,笑道:“我知道了。既然三哥这么说了,那我以后就不客气了。”
解决了心底的担忧,柳含烟当即让隽娘去请京都最好的媒婆来,商议去提亲的事。除了要敲定一个良辰吉日外,还要准备好大雁、木梳、头绳、布帛等提亲时要用到的礼物。这些东西虽然很常见,但因为赵文秀的身份不同一般,在一些细节上便要作出区分。
沈熠陪着柳含烟和沈煖又闲聊了一会儿,这才回了梧桐院,去见了玄奇,请求她今晚与自己一同去临仙楼。对于圣帝中毒的事,沈熠还是很关心的,但愿今晚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申时三刻,沈熠便离开了镇国侯府,朝着临仙楼而来,随行的是姜姝、玄策和玄奇三人。由于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为了安全起见,他非常坚决地将芸儿留在了家里。
站在临仙楼的大门前,沈熠只觉得有些恍惚。第一次来这里,他见到了化名为“云老爷”的圣帝;第二次来这里,他意外得知了圣帝中了毒;这次来这里,他竟是想为圣帝祛毒。
“小师弟,你看什么呢?”玄策好奇地道。他见沈熠站着不动,还以为沈熠发现了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事,忍不住四处观察了一番,可丝毫异常也没有发现。
沈熠摇摇头道:“没什么。三师兄、八师姐,我们进去吧,外面人来人往的,不好说话。”
四人刚进入临仙楼,一个沈熠很熟悉的瘦高个笑着迎了上来,躬身道:“沈爵爷,老爷吩咐过了,若是您来得早,还请您直接到楼上等着,需要什么就跟小的说。”
“有劳了!”沈熠道,“对了,好歹我们也见了好几次面了,你还没正式地跟我介绍过你呢。最起码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总不能每次都让我在心里叫你‘瘦高个’吧。”
瘦高个愣了一下,憨厚地道:“回沈爵爷,小的名叫‘毕万’,弟兄们都叫小的‘瘦柴’。”
“‘瘦柴’?骨瘦如柴,嗯,确实很符合你的形象的。”沈熠审视了一番毕万,评价道。
几人来到顶楼的雅间,但沈熠却并没有选择进去,而是让毕万搬了几把椅子放在走廊中,他与玄策等人就这样坐在外面等候圣帝。如果换成第一次来这里的他,肯定是不会这么循规蹈矩的。人只有在经过现实的锤炼与毒打后,才会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戌时刚过,圣帝便出现在了临仙楼。当他看到沈熠坐在了走廊的场景时,心里突然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一时间竟难以判断沈熠是真的懂规矩,还是对他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感。
“臣沈熠见过陛下!”一见圣帝露面,沈熠急忙站起身来,恭敬地施了一礼;姜姝见状,也跟着施了一礼;但玄策和玄奇却像是没看到圣帝一般,自顾自地喝着茶。
“免礼吧。”圣帝的眼神在玄奇的身上停顿了一下,心想此人便是沈熠所说的那位精于毒道的八师姐了吧。又见沈熠和姜姝还保持着行礼的状态,摆摆手道,“平身吧,这里不是宫里,也没有其他人,不必这么多礼。更何况,朕还有事要拜托你这位师姐呢。”
“臣不敢!谢陛下!”沈熠站直了身子,进退有度地道。生活在圣朝,他不得不折服于圣朝的时代规矩。在这个人治的国度,他只能看眼色行事,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进来说话吧。两位道长,里面请!”圣帝客套了一句,随即直接走进了雅间。他可以对玄策和玄奇保持着该有的尊重,但骨子里还是有属于一国之君的高傲的。就算是有求于人,他也绝不会对别人低声下气,这与他自小学习的皇家礼仪不符。
众人进入雅间,在圣帝的允许下依次落座后,玄奇开门见山地道:“小师弟说你中毒了?”
“正是!”圣帝也不隐瞒,直接坦白道,“正是上次在这里谈事时,贵派掌门诊出来的。”
“既是大师兄说的,想来不会有错。”玄奇沉吟道,“请伸出左臂来,容我诊过脉再说。”
“令狐,去外面守着,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进来,违者格杀勿论!”圣帝严肃地道。
影龙卫统领令狐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只是临走时仍不忘用眼神警告沈熠。身为圣帝身边的第二高手,他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圣帝的生命安全。
沈熠假装没看见令狐喆的眼神,反而不耐烦地道:“这位不知道身份的大人,请带上门!”
令狐喆被沈熠气得不轻,可又不好当着圣帝的面发作,只能忍气吞声,默默离开了雅间。
看着令狐喆吃瘪的样子,沈熠忍不住笑了出来。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没给他留下好印象。初次见面时,他就高高在上地表示芸儿等人是下人,不配进入这间雅间;再次见面时,他又对玄彻表示了极大的敌意,当然也是因为玄彻的身手远超于他,令他不得不警惕;等到这次见面时,两人虽然没说什么话,但令狐喆却一直死盯着他,还用眼神威胁他,这只能忍得了。可刚笑完,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太对,转头一看,只见圣帝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请陛下恕罪!”沈熠急忙道。他现在恨不得给自己来一拳,暗道自己真是乐极生悲了。
令沈熠没想到的是,圣帝竟然丝毫都没有怪罪他,反而有些亲切地道:“你啊,都已经是驸马了,何必跟一个臣子置气。他叫令狐喆,是影龙卫的统领,负责保护朕的安全。”
沈熠被圣帝这罕见的态度震惊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等他反应过来后,有些后怕地道:“陛下,这位令狐统领厉害吗?臣好像不止一次地得罪过他,他不会对臣下黑手吧?”
对于沈熠的反应,圣帝表示很无语,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一直沉默不语的玄策很是不屑地道:“小师弟,你大可放宽了心,有师兄我在,他伤不到你的。此人的功夫也就那样,若是对付一般武者还行;可若是碰上江湖好手,怕是很难全身而退。那个,皇帝陛下,不是贫道故意冒犯你,实在是你挑护卫的眼光很不怎么样。像他这样的身手,江湖上多得是。”
“三师兄,别胡说。”沈熠吓得急忙捂住玄策的嘴,一脸惶恐地对圣帝道,“陛下恕罪。我这位师兄是江湖之人,不懂朝廷的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无妨,这位道长说的也是实情。”圣帝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当然,他也明白玄策的话是对的,可现在天下尚未一统,他实在无暇顾及这些江湖势力。当务之急,还是先尽快祛除自己体内的毒素,其他的事等身体康复以后再说吧。想至此处,他卷起袖子,伸出自己的左臂,微笑着对玄奇道:“有劳这位道长了。”
玄奇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脉枕,垫在圣帝的手腕处,专注地诊起脉来。一刻钟后,她收回自己的右手,对圣帝道:“皇帝陛下,请借贫道几滴舌尖血,答案很快就可以揭晓了。”
“八师姐……”沈熠有些紧张地道。他没想到玄奇竟然想要圣帝的舌尖血,这实在是太疯狂了。若是指尖血倒还好说,可舌尖,万一出现意外,他想都不敢想。
“好。”圣帝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接过玄奇手里的银针,刺破了自己的舌尖,又拿起手边的茶碗盖,吐出了一团黑沉沉的血来,空气中顿时充斥着一股类似鱼腥草的味道。
这一幕发生得很突然,以至于沈熠都没来得及阻止,圣帝就已经雷厉风行地做完了一切。
见圣帝已经吐出舌尖血,玄奇也不啰唆,伸手拿过茶碗盖,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了一只紫玉瓶,旁若无人地将瓶中的粉末倒进了那团黑血中。不多时,那团黑血竟变成了一团绿血,实在是诡异之极。可玄奇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形一般,呢喃道:“果真是碧蛉化血散。”
“八师姐,什么是碧蛉化血散?”坐在玄奇旁边的沈熠很清楚地这个名词,好奇地问道。
“碧蛉化血散位列天下十大奇毒其三,乃是楚国第一江湖势力幻灭宫的镇宫之宝。此毒乃是用一种名叫‘碧眼青翼蛉’的毒虫研制而成的,具有稀释人体血液的毒性。”玄奇脸色凝重地解释道,“碧眼青翼蛉本是楚国溪萝山独有的一种毒虫,雌雄难辨,尤其喜食人类的血液。但此虫却有一个极大的天敌,那就是幻灭宫所在的东眉山特有的紫背金舌蟾。此蟾的背部有许多毒囊,可以散去碧眼青翼蛉的毒性。因此,幻灭宫才能制造出这种奇毒来。说回碧蛉化血散,此毒由于使用剂量的不同,会对人体产生不同的侵害程度,轻则全身血液化为暗金色,中毒者最终会痛苦地死去;重则全身血液像是被吸干了一样,中毒者则会变成一具干尸。像皇帝陛下这种情况,多半中的是小剂量的毒,因为血液才变成了如今的黑色。若是再等上一年半载,血液就会变成暗金色,最终药石难医……”
“八师姐,你说了这么多,可有医治之法?”沈熠很是担心地道。若真像玄奇说的那样,圣帝可就危险了。尤其是当他一想到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一具干尸的情形,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可是,究竟是谁给圣帝用了这种丧心病狂的毒呢,此举真是其心可诛。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圣帝查出来了没有。他毕竟是个外臣,不好问这种事涉宫闱的事。
“小师弟,你不了解八师妹,她是个极度自信的人,若是没有解救之法,自然不会跟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你难道不觉得她是在故意卖弄吗?”玄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嘻嘻笑道。
“三师兄,你既然这么了解我,以后就不要请我帮你的暗器喂毒了。”玄奇冷哼了一声,很是不满地道,“还有,我这是介绍知识,只有你这种不喜欢读书的人,才会觉得这是卖弄。”
被玄奇如此强硬地嘲讽了一番,玄策也不生气,只是赔笑道:“八师妹说的是,师兄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再也不说你这是卖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