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令狐喆离开后,圣帝扫了一眼郑霆手里的茶,沉声道:“都查清楚了吗,庆妃怎么说?”
“回陛下,庆妃娘娘说她对此事毫不知情,怕是有人故意陷害她。”郑霆一五一十地道。
“这话倒也不错,他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胆量。”圣帝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冷笑道,“那位玄奇道长说,此毒来自楚国,是一个叫作‘幻灭宫’的江湖势力的镇宫之宝。庆妃的出身你比朕清楚,她不可能跟楚国的江湖势力扯上关系。你觉得,此事会是谁做的?”
郑霆狡黠地笑了笑,躬身道:“此事涉及陛下,乃国事。奴才是个阉人,不敢干涉国事。”
“老东西,跟了朕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圣帝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又赐给郑霆一粒生血丹,关心道,“这是道宗的秘药,有助于快速补血养气。朕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帮到你,但试试总是没有坏处的。当年之事,若没有你,朕怕是也很难顺利继位。”
说到这里,圣帝突然有些感伤。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他那位小皇叔浑身是血的模样。有道是“皇家无情”,纵观史书,不知有多少人为了那把椅子,最终兄弟反目,叔侄成仇。遥想当年,他原以为他这个根基牢固的太子会避免这一切而顺利登基,不成想还是走了一遍前人的老路,不仅杀了自己的小皇叔,甚至连年事已高的老祖母也牵扯了进来。若不是郑霆在关键时候替他挨了一刀,如今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不知是谁呢。
“奴才多谢陛下。”郑霆感激地道。说罢,他恭敬地接过生血丹,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至于圣帝提及的“当年之事”,他也只当做没听见,不过是些皇家的丑事罢了。他是个没家没业的人,只要伺候好面前这位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他从不会多管。
“朕听说庆妃的娘家人在生意上对沈熠的茗香楼做了手脚,可有此事?”圣帝突然问道。
“回陛下,确有此事,不过被皇后娘娘压下了,没闹出什么大麻烦来。”郑霆如实答道。
“那是沈熠当时没在京都,现在……算了,由他去吧,朕也懒得管了。”圣帝懒懒地道。
郑霆听出了圣帝的言外之意,抬起头看了圣帝一眼,躬身道:“是,陛下,奴才明白了。”
圣帝放下手里的奏折,活动了一下筋骨道:“行了,先这样了,朕也累了,去正阳宫……还是去平阳宫吧,好久没见卢贵妃了,也该去看看她了。至于幕后主使,就由你继续追查吧。沈熠说得对,给朕下毒这种事,只有最大的得利者才会冒这种风险。朕此前觉得他的话有些犯上,再加上‘三宫’位份极高,与朝廷牵扯得又很深,朕便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可事到如今,既然其他妃嫔都查遍了,索性就顺便查查‘三宫’吧,但愿她们不要做出什么糊涂事。”
“是。”郑霆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命中注定的事情,只会在一辈辈的人中重现,绝不可能彻底断绝。若真是查到“三宫”之一的头上,朝局也会受影响的。
一夜无语,翌日午时,沈熠正在家里陪芸儿玩闹呢,却见沈德良走了过来,小声禀报道:“少爷,明伦书院的宁夫子和院长谢礼来了,还有易风。老爷接见了他们,正在前面叙话呢。”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跑京都来了,难不成易风这小子又说了什么胡话?”沈熠打趣道。
“具体的情况奴才也不知道,老爷只是派人过来传话,说请少爷过去一趟。”沈德良道。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马上过去。”沈熠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应了下来。
紫竹院前厅,沈泓及沈煜正陪着两位老先生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呢,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众人齐刷刷看向门口,只见沈熠带着芸儿走了进来。
“孩儿给爹请安!”沈熠一本正经地对沈泓施了一礼,又看向沈煜,微笑道,“二哥好!”
沈泓明显心情大好,乐呵呵地对沈熠道:“熠儿,快来见过明伦书院的谢院长和宁夫子。”
“在下沈熠,见过谢院长、宁夫子。”沈熠很是听话地向两位老先生行了一个书生礼道。
“沈爵爷客气了。老夫谢礼,忝任明伦书院院长,今日冒昧登门,还请沈爵爷多多包涵。”谢礼很是客套地道,“这位是敝书院的宁夫子,曾与沈爵爷有过一面之缘,老夫就不介绍了。”
“沈爵爷,别来无恙啊。”宁夫子抱拳道,“上次见面,老夫自矜身份,未能向沈爵爷介绍自己,还请恕罪。老夫名叫‘宁延’,是易风的先生,如今也是易风的师父。”
“宁夫子这话可就折煞在下了。”沈熠急忙道,“上次见面,在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宁夫子不要见怪。再说了,宁夫子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即便是自矜身份,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对了,宁夫子,您刚才说您是易风的师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爵爷,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也与老夫今日登门有关。”谢礼接过话茬道,“宁夫子上次带着一封登门拜访您,回来后与老夫说,你们二人相谈甚欢,很想请您到明伦书院讲书。老夫对此颇为好奇,毕竟宁夫子还从来没有如此夸奖过一个年轻人。老夫当时就想亲自拜访一下您,岂料诸事繁杂,一直脱不开身。等抽出时间后,您已经来京都了。正好那时易风又做了一个铁球实验,一时间震惊书院上下,也打破了我等长久以来的认知。后来在老夫再三盘问之下,易风这才说起了这个实验的前因后果以及您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因此,老夫在得知真相后,当即决定亲自来一趟京都,一来是为了宁夫子上次与您说的事,二来也是为了老夫自己。沈爵爷如此年轻,学识却如此渊博。如此奇才,老夫又岂能不来见一见呢。”
沈熠但被谢礼一口一个“您”称呼着,又说了那么多夸奖的话,饶是他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只得连连道:“谢院长,在下此前只是信口胡说,这些事多半是巧合罢了。”
“沈爵爷,莫不是您觉得老夫上次失礼在先,后来又厚着脸皮做了易风的师父,这才用这些话来搪塞我们?若真是如此,老夫再次诚恳地向您致歉,并与易风断绝师徒关系,这样可好?老夫知道,易风若是跟着您,日后取得的成就必定非同凡响,绝对远超拜我这个师父。况且,在铁球实验这件事上,易风的见识已经远远超过了老夫,老夫也没有资格当他的师父。”宁延突然站了起来,涨红着脸,激动地道。对他来说,沈熠能否加入明伦书院,对于下个月的书院交流会而言至关重要。可沈熠刚才的话却明显没有这个意愿,这令他很是焦躁。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明伦书院的人,若是明伦书院一直没有什么好名次,他的脸上也没有光彩的。
“宁夫子,何至于此?”沈熠这时也着急了,只得耐心劝道,“宁夫子,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失不失礼的,我们都不要提了,好不好。至于您与易风的师徒关系,那更是难得的好事,怎么能说断绝就断绝呢。还有,在下可从来没有觉得您没有资格做易风的师父,一个铁球实验,顶多只能说明每个人对事物的认识有些许偏差,根本证明不了其他的。再者,圣人也曾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易风之所以在这件事上的见识超过您,不过是因为我提前跟他说过了。换了其他事,他肯定是不如您的。因此,您与易风的这个师徒关系必须保持,而且在下会举双手赞成的。”
“三弟,你刚才引用的那句圣人的话振聋发聩,实乃我辈读书人的行事准则,但不知是哪位圣人说的?”沈煜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刨根问底地道,“说实话,二哥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句话,真想认识一下这位圣人。”
“沈侍郎言之有理,这句话确实足以称得上是我辈读书人必须牢记的行事准则。”谢礼附和道,“实不相瞒,老夫也没有听过这句话,不知出自何处,还请沈爵爷不吝赐教。”
“是啊,是啊,沈爵爷,还请告诉老夫这句话的出处。等回到书院后,老夫要将这句话刻在石碑上,让整个书院的学生都能看见。”宁延这时也没心思考虑师徒关系的事了,眼神炽热地看向沈熠,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扑倒沈熠,从沈熠的脑袋里挖出他想要的东西来。
沈熠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刚才光顾着劝宁延了,不经意间引用了这么一句,不成想却遇到了三个读书成痴的人,非得问他个来龙去脉。正想着该怎么糊弄过去呢,却听到易风怯怯地道:“院长、师父、二少爷,学生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宁延只感觉这个徒弟收的太划算了,急忙道:“哦,那你说说,这句话是哪位圣人说的?”
“回师父,这句话就是少爷说的。不对,应该是写的。”易风躲避着沈熠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小声道,“在子爵府的时候,学生看见少爷写过一篇文章,里面就有这句话,还有一句‘三人行,则必有我师。’还有很多学生从未听过的人名,多半就是少爷所说的圣人吧。”
易风话音刚落,只见谢礼、宁延和沈煜三人齐齐地盯着沈熠,那眼神中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无非是让沈熠将这篇文章写出来,好让三人齐齐观摩。
沈熠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被自己的书童就这么毫不留情地给出卖了,只得吩咐芸儿去准备纸笔。与此同时,他的心里正在犯嘀咕,等下该怎么跟谢礼他们解释《师说》中出现的人名呢,总不能说是上古时候出现的圣人吧。这个易风,必须让沈德良好好调教一下他才行。
“谢院长,不知您刚才说的铁球实验是怎么一回事儿,可否告知学生。”沈煜恭敬地道。他如今虽说已是朝中大员,但毕竟是个读书人,对于谢礼这种教书育人的先生还是有着一如既往的尊敬。这既是他人品中的闪光点,也是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所要求的。
“沈侍郎,事情是这样的。”谢礼见沈煜主动跟他问起铁球实验的事,自然是毫无保留地说了一遍。他既然回到镇国侯府拜访,自然对侯府众人的身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是一般的夫子,毕竟明伦书院也曾辉煌过,在读书人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名声的。
眼见沈煜的无心之举替他暂时解了围,沈煜终于寻到了机会,来到沈泓面前,哭丧着脸,很是委屈地小声道:“爹,您刚才也不出声帮帮孩儿,那位宁夫子的脾气真是太难捉摸了。”
沈泓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也很委屈地道:“熠儿,不是爹不帮你,爹也是有心无力啊。你知道的,爹是个武将,你们说的又是读书人的事,爹也插不上嘴。行了,你陪着他们聊吧,爹走了,省得在这里尴尬。对了,你可要上点心,那位谢院长可不一般,千万不能失了礼数。”说罢,沈泓跟谢礼客套了两句,谎称还有些私事要处理,然后头也不地的走了。
谢礼回了一礼,说了句“侯爷慢走”,又继续跟沈煜说关于铁球实验的事。经过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沈煜似乎也看到了易风在同安县观星台进行铁球实验的画面,这令他甚为激动。
“沈侍郎,人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果然是不错的。老夫自以为读书无数,早已认清了天下事。可是,在这件事上,老夫的认识确实是大错特错了。”谢礼深刻反思道,“老夫清楚地记得,易风在做完铁球实验,证明了他所说的‘在同样的高度下,将两个大小不一的铁球同时扔下,两个铁球会同时落地’的结论后,全书院的夫子和学生都愣在了当场,包括老夫在内。大概我们从没有想到,一个小孩子的见识会比我们这些自认为读了多年书的老头子还要广。这也提醒了老夫,做人做学问都不可自以为是、盲目自大。沈侍郎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