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竹院用过晚饭后,谢、宁两人提出了告辞,说是有些累了,想要回房休息。他们俩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今晚与沈熠相谈甚欢、情绪高涨,耗费的精力也比平时多了些。如此一来,这两人就算是再想拉着沈熠畅谈,属实也是有心无力了。更何况时间也不早了,若是再在主人家的主院里待着,那可就太失礼了。他们俩毕竟是读书人,自然不能做这种荒唐事。
沈熠也能理解谢、宁两人的身体情况,自然没有阻拦,而是亲自将这两人送出了紫竹院。这种得体的待人处世之道令沈泓甚是满意,这可是他们沈家的子孙,怎么可能一直那么差劲。
随后,沈煜也拜别了沈泓,回了自己的院子。明天就要开朝了,他需要提前准备好奏对。
再次回到沈泓的书房,沈熠浅浅施了一礼,直截了当地道:“爹,孩儿听闻康州折冲府的折冲都尉赵廉是皇族中人,您久在军旅,不知对他是否有所了解?”
“当然知道了。此人是彭阳郡王的嫡三子,他虽是皇族子弟,但却从不自恃身份,反而刻苦好学,曾与我学过两年兵法,一身武功还算不错。在年轻一辈的皇族子弟中,他算是个不可多得人才,陛下也对他赞赏有加。”沈泓如数家珍地介绍道,“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你不是要去云州府吗,他可是在康州府提调军务,莫不是你此行南下还有其他任务?”
沈熠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将白天圣帝与他所说的事简述了一遍。此次调查康州府的事情虽是圣帝交给他的秘密任务,但当初的刘家村案和博古行案,沈泓都有接触过;对于这两桩案子涉及的一些人物,他也请求沈泓调查过。因此,他并没有选择隐瞒,而是实言相告。
听完沈熠的话,沈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由得又惊又忧。惊的是他为官多年,竟然对所谓的“隐龙卫”一无所知,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组织究竟为何存在;忧的是若是康州府的事真如沈熠猜测的那般,那沈熠此行的风险可就太大了。大儿子至今没有消息,小儿子若是再发生什么意外,那他该怎么跟柳含烟交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又怎能不提心吊胆呢。他不敢再想下去,于是道:“熠儿,你确定要去康州府吗,你应该明白此行的风险性有多大。”
沈熠明白沈泓在担忧什么,笑道:“爹,您放心,孩儿此行会带很多人,除了几位师兄师姐外,还有一支禁卫。就算是在康州府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有康州折冲府的府兵在。按说这件事孩儿不该与您讲的,可圣人说得好,‘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无法避免的,陛下既然选中了孩儿,孩儿自然不能抗旨。再说了,孩儿还答应过您要去找大哥呢,这次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过,孩儿要去康州府的事,您可不能告诉娘。”
“爹明白!”沈泓点点头道。他见沈熠主意已定,虽然仍不放心,但也不再多言。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有他们该做的事了。作为父亲,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提供支持,如此便够了。
父子俩又针对康州府的事进行了几轮推演,直到亥时方才结束。沈泓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一军主帅,对于局面的分析真可谓是揆理度势,令沈熠对于不久之后的行动有了极大的信心。
第二天上午,沈熠早早地起了床,穿戴整齐后便来到了书房耐心等候。今天会有宫里的人来家里传旨,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失了分寸,让宫里的人甩脸子。
一直等到午时,沈熠才接到通报,说是宫里来人了,请沈熠到侯府正厅接旨。收到消息的沈熠急忙整理了一下衣冠,疾步来到了正厅。上次在这里接旨时,他只是个平民;可这次接旨时,他不仅是子爵,还是驸马。人生真是无常,谁也不敢保证昨天的自己明天是什么样。
方一进入正厅,沈熠便发现柳含烟早已等在这里了,于是急忙上前见礼。虽说今早已经向柳含烟请过安了,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又行了一遍礼。前世的他母亲早亡,可来到圣朝后,他在柳含烟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因此,纵然是让他天天向柳含烟磕头,他也心甘情愿。
柳含烟脸含笑意地应了一声,将沈熠扶了起来,与他一起来到正厅中央,准备跪下接旨。
沈熠扫了一眼站在上首的人,见是圣帝身边的郑霆,不禁讶然道:“郑公公,怎么是你?”
郑霆毫不介意沈熠眼中的惊愕,饶有兴致地道:“怎么不能是我,沈子爵莫非不欢迎吗?”
“不敢。”沈熠急忙拱手道,“我只是觉得好奇,今天可是下旬开朝的日子,按说你该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怎么会来家里传旨呢。再说了,以你的身份,这种事也不该由你来做的。”
“朝会已经结束了,陛下这才派我来传旨。至于沈子爵所说的‘身份’,我只是个奴才,哪有什么身份。”郑霆笑着反驳了一句,又像是读懂了沈熠的心思一般,解释道,“沈侯和沈侍郎正在永安殿奏对,暂时回不来,沈子爵莫要担心。你若是没有其他问题,就请接旨吧!”
“臣沈熠接旨!”沈熠乖乖地跪倒在地,纳头拜道。其余众人也不迟疑,纷纷跪了下来。
圣旨很快就宣读完毕了,沈熠循例道了一声“谢陛下隆恩”,随后接过圣旨,站起身来。
“沈子爵,恭喜你了!”郑霆客套道,“陛下说了,沈子爵忠心耿耿,当得起这些赏赐。”
“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还是陛下教导得好。”沈熠乐不可支地道。不得不承认,圣帝这次给他的赏赐实在太多了,除了那些他并不是很在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外,圣帝竟允许他成立一支不超过两百名的私卫,这令他十分激动。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圣律》规定,只有皇帝可以天然地拥有私卫,其他人若想拥有私卫,必须得到皇帝的首肯,并且持有皇帝专门颁发的成立私卫的凭证才行。私卫与一般的护卫有天壤之别,他们可以穿盔甲、佩弓弩、执矛槊,一般的护卫则不行,否则便会视同谋反。除此之外,每一名私卫都需要向兵部报备,并需佩戴主家赐予的信物。若是因殒命、残疾等原因退出私卫,他们的信物也必须交还主家。
“好了,我的差事办完了,这便回宫复旨了。”郑霆道,“对了,沈子爵,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一下你。陛下允许建立私卫乃是大恩,你明日需得向中书省呈奏谢恩表,可别忘了。”
“多谢郑公公提醒!”沈熠感激地道。他虽然之前与郑霆也闹得不开心过,但自他回京以来,郑霆却释放出了许多善意。他又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会以相同的态度对待郑霆。
“不客气,不过是顺口一提罢了。”郑霆抱拳道,“贞静夫人,留步,咱家这便告辞了。”
“郑公公慢走!”柳含烟应了一声,将郑霆送出了正厅,又让沈熠将郑霆送到侯府门口,这才回到正厅等候。对于圣帝的这道圣旨,她有很多想不清楚的地方,还需要问问沈熠才行。
待沈熠重新回到正厅时,柳含烟迫不及待地道:“熠儿,陛下为何会给你这么重的恩赏?那堆东西倒也罢了,可允许成立私卫,那可是朝中重臣和有身份的皇族才有的资格,你……”
沈熠闻言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先前光顾着高兴了,竟然忘了这一茬,若是沈泓知道此事,自然也会追问他的。不行,他必须想个像样的理由来,总不能跟沈泓说这是因为他帮圣帝祛了毒该有的上次吧。他可是答应过圣帝,不将已经解毒的事说出去的。
柳含烟见沈熠沉默不语,心里更加紧张了。刚才一听到圣旨中的这一条时,她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认为这所谓的“私卫”是圣帝故意派来监视沈熠的,毕竟这个儿子有一个很敏感身份。可当着郑霆的面,他也不敢多问,只能等郑霆走后再说。如今见沈熠一言不发,心里更是坐实了这种猜测,不禁担忧地道:“是不是因为你那个身份,陛下这才派人监视你?”
沈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道:“什么身份,什么监视,娘,您这都想到哪儿去了?”
见沈熠否认,柳含烟更是不解,追问道:“那陛下平白无故地为何要给你这么重的恩赏?”
经过刚才那一瞬间的苦思冥想,沈熠已经想到了一个还算完美的答案,笑着解释道:“娘,陛下赏赐私卫名额,不是因为孩儿,而是因为小九,就是九公主。”
“九公主?”柳含烟的脸上写满了不信,反驳道,“陛下与九公主父女感情不睦的事情朝野皆知,怎么可能会给九公主这么重的恩赏?熠儿,你莫不是看娘年纪大了,故意哄骗娘?”
“娘,孩儿哄骗天、哄骗地,也不敢哄骗您啊,事情真是这样的。”沈熠急忙道,“您有所不知,九公主这次回京反马,陛下的态度明显改善了很多,过几天孩儿还要陪九公主去云州府祭拜云昭训呢。还有,孩儿听郑公公说,九公主现在移居到那个什么含香殿了,还是皇后娘娘派她身边的月儿姑娘亲自帮忙搬家的。这么大的事,若是陛下不同意,您说可能吗?因此,孩儿可以确定,这批私卫定然是陛下赐予九公主的,只是他看重面子,才拿孩儿说事。”
这一次轮到柳含烟沉默不语了。由于信息差的客观存在,她对沈熠说的这些事都不了解,但看沈熠说得有理有据的样子,心里虽然已有几分相信了,可还是问道:“你真的没有骗娘?”
“当然是真的。”沈熠急忙道,“您想想,若是陛下真的想派人监视孩儿,那些影龙卫岂不是更好的选择,何必这般费力。再说了,这些私卫的人选可都是由孩儿亲自挑的,陛下就算是真的有监视孩儿的心思,又怎会知道孩儿会挑些什么人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娘,您是一个聪慧的人,按说这些道理不用孩儿说,您也能想明白的。可俗话说得好,关心则乱。您因为太过关心孩儿的安全,这才慌了神,一时没想明白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您想想是不是。”
柳含烟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在这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像沈熠说的那样。“关心则乱”这四个字不停地撞击着她的心门,令她不断地诘问自己。许久之后,她终于想明白了,笑容清澈地道:“娘的熠儿真的长大了。”
类似的话沈熠早已经听过好几次了,但这一次,他在看到柳含烟的笑容后,心头却突然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不仅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直向往的母子亲情,而且是因为他真的长大了。
“娘,孩儿还有一件事要与您说。”沈熠扶着柳含烟坐在椅子上,半蹲在她身边,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趁热打铁道:“娘,孩儿已经跟爹商量过了,等祭拜完云昭训后,孩儿就取道东境去找大哥,与他一起回来过年。您放心,孩儿这次南下会带很多的人手,一定会将大哥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真的团聚了。”
柳含烟欣慰地笑了,可随后,她又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笑道:“娘等着你们一起回家!”
沈熠有些动容,他急忙低下头,迅速地调整了一下激荡的心情,轻声道:“娘,谢谢您!”
都说母子连心,沈熠虽然没有说为什么要谢,可柳含烟还是明白了沈熠的意思。他轻轻地抚摸着沈熠的头,疼爱地道:“傻孩子,母子之间说这些干什么?倒显得见外了。”
沈熠抬起头来,假装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笑呵呵地道:“娘说的是,孩儿说错话了!”
沈泓到家时已经未时了。刚一进门,他便听说了宫里中午派人来传旨的事。对此,他并没有多问,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便径直回了紫竹院。
回到卧房,沈泓边脱朝服边随口问道:“夫人,听说宫里今日派人来宣旨了,是什么事?”
柳含烟也不犹豫,将圣旨的大致内容简述了一遍。当沈泓听到圣帝允许沈熠建立私卫时,他也有些不解,追问道:“陛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旨意,熠儿可跟你说什么了?”
“熠儿说,这些私卫本是陛下给九公主的恩赏,只是陛下放不下面子,才说是赐给他的。”柳含烟笑着解释道,随后又将沈熠先前的那番说辞转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