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巳时。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芸儿正坐在他旁边,专心地绣着一副手绢。见状,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恶作剧般地轻咳了一声。
芸儿听到了沈熠的声音,抬起头来笑道:“少爷,您醒了啊,昨晚这一觉睡得可还舒服?”
沈熠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安心的觉了,要不是中午要去见陶震,我都不想起床呢。对了,小九呢,这一大清早的,不会又去找沁儿了吧?”
芸儿放下手里的手绢,解释道:“少夫人带着姜姐姐去希声院了,说是给几位道长回礼。”
“姝儿也过去了?”沈熠自言自语了一句,可很快便想起了姜姝与道宗的关系,也就没再追问,对芸儿道,“去打水来吧,衣服我自己穿就行。对了,跟季婶说一声,中午就不用给我们做饭了,我们去凌霄楼吃。再去把阿福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
芸儿“嗯”了一声便退出了卧房,沈熠坐在床上干坐了数息,这才下了床,穿好了衣服。
洗漱过后,沈熠来到院中,坐在藤椅上,看着站在对面的阿福,微笑道:“阿福,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从院里跟过来的老人了。我想问问你,你有信心帮我管好这个家吗?”
阿福愣了片刻,随后脸露喜色,当即跪倒在地,很是激动地道:“奴才多谢少爷的信任。少爷但有所命,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若奴才担了辞职,沈管家该怎么办?”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自己有没有信心就行,阿良那里你不必担心。”沈熠道,“你若是有信心接过管家一职,我便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先试着做两个月。若是你在这两个月内做出的成绩还不错,我便正式升任你为子爵府的大管家;但若是你自己无法做出成绩来,那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云深院的管事吧。不过,我要提前跟你说好,这两个月内,阿良会对你的管理进行监督。如果遇到有分歧的问题时,阿良拥有最终的决定权。这一点你可以接受吗?当然,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先回去好好想想。我中午要出趟门,等我下午回来时你再给我答案。”
听到沈熠这般说,阿福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告辞离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熠突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找工作时的场景。那个时候,自己不也是被所谓的“试用期”折磨过吗?
午时整,沈熠带着赵云溪和几个丫鬟离开了子爵府,朝着凌霄楼而来。说实在的,自从凌霄楼成立以来,他也就来过三四次而已。今天若不是要见陶震,他也没想到要来这里吃饭。
此时正值午饭时间,凌霄楼里人来人往、热闹异常。沈熠一行人下了马车后,径直朝着专属于他雅间走去。负责带路的侍者是在凌霄楼开业那天就来到楼里的,自然也知道沈熠的身份,因而表现得很是恭敬。等到将沈熠等人送到雅间后,侍者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小跑着下了楼,急忙跑去通知掌柜的。毕竟楼里的东家亲自来到楼里吃饭,掌柜的怎么能不露面呢。
几人坐下不久后,侍女们便端来了茶水和水果,给沈熠等人分别倒了一杯茶,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贵客慢用”,然后退出了雅间。这一连串动作进退有度,令沈熠很是满意。
沈熠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发觉这味道跟他在家里喝的一般无二,不免又多了些好奇。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沈熠还以为是陶震到了,于是让芸儿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章掌柜微笑着走了进来,当即躬身抱拳道:“东家、夫人,小人有礼了。”
沈熠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寒暄道:“章掌柜,原来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最近忙不忙?”
“回东家,小人听洪涛说,您来楼里吃饭了,这才过来拜见。洪涛就是方才为您带路的那名侍者。”章掌柜神色激动地道,“东家放心,楼里近来虽然生意比较红火,但好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人和下面的人只要按规程行事就行,因而也没觉得有什么忙的。”
“那就好。”沈熠点点头道,“我刚才在下面也看见了,楼里的侍者虽然忙碌,但办事都很有章程。看得出来,你这个掌柜的做得很不错。继续努力,等年终核算时,我重重有赏。”
“那小人就先谢过东家了。”章掌柜笑道,“东家、夫人,不知您二位今日想吃些什么。”
“让楼里的大师傅捡他拿手的做吧。”沈熠道,“告诉大师傅,我今天要请陶知县吃饭,他可不能让我丢脸啊。还有,所有的菜肴都要准备两份,一份放在内屋,一份放在这里。”
“小人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小人就亲自下厨,一定让东家满意。”章掌柜拍着胸脯道。
“那就有劳章掌柜了。有章掌柜亲自掌勺,陶知县今天这顿饭一定吃得尽兴。”沈熠道。
章掌柜笑容满面,说了一声“东家客气了”,随后退出了雅间,径直前往后厨忙活去了。
沈熠一边吃着水果,一边与赵云溪闲聊着。直到吃完了一盘水果,陶震终于敲响了房门。
门一打开,陶震便看到了正在喝茶的沈熠和赵云溪。他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急忙走进房内,躬身施礼道:“下官陶震,见过沈爵爷、同安公主殿下。下官失仪,还请恕罪!”
沈熠看了一眼赵云溪,将说话的主动权让了出去。赵云溪也明白沈熠的意思,点点头道:“陶知县客气了,今日是夫君私下里对你的宴请,我不过是跟着出来转转,你不必这么多礼!”
“下官多谢公主殿下,多谢沈爵爷!”陶震暗自舒了一口气,赔笑道。且不说赵云溪的公主身份,就凭她与四皇子赵宸那亲近的关系,他这个四皇子的人也必须对赵云溪表示尊重。
”夫君,陶知县,你们俩就在这里聊吧,我带着芸儿她们进内屋说话。“赵云溪微笑道。
“嗯,去吧,饭菜等会儿给你们送进去!”沈熠拍了拍赵云溪的手,又吩咐了芸儿几句。
目睹赵云溪进了内屋,陶震这才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看向沈熠道:“沈爵爷,你可吓死下官了。你怎么没提前告知下官,九公主今日也在啊。要早知道此事,下官就该早些过来的。”
沈熠呵呵笑了笑,故意挖坑道:“陶知县,听你这意思,若是小九今天不来,你就可以再晚一些过来了。是不是在你看来,我这个子爵身份低微,比不上小九这个皇家公主尊贵啊?”
闻言,陶震脸色一变,急忙道:“沈爵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啊,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行了,跟你开个玩笑,你这么当真干嘛?”沈熠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笑道:“陶知县,坐下说吧。我之所以请你过来,除了吃这一顿饭外,还有些私事想问问你,还望你如实相告。”
“那是自然,沈爵爷,不知您有什么想问的,还请尽管开口!”陶震满口应道。此前他被沈熠的玩笑话逗了一通,心里早就七上八下了。此时又听到沈熠要问他一些私事,整个人显得更加不安了。要不是他知道沈熠与赵宸较好,应该不会害自己,否则怕是要高度警戒了。
看到陶震这种表现,沈熠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指了指一旁的茶壶道:“先喝杯茶再说吧。”
陶震很是僵硬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形同嚼蜡般地一饮而尽,这才看向沈熠,尴尬地道:“沈爵爷,您想问什么,就请直言吧。只要下官知道的,绝对不敢隐瞒,您就饶过下官吧。”
“什么饶不饶的,你在说些什么东西,真是莫名其妙。”沈熠一头雾水,很是不解地道,“算了,我也懒得掰扯这些,还是直入正题吧。第一个问题,同安县最近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奇怪之处?没有啊,县里一切都很正常啊。”陶震道,“沈爵爷,莫非您听到什么了?”
沈熠被陶震的回答噎得说不上话来,只得默默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若是再这样问下去,只怕是到天黑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改变策略道:“陶知县,县里那些灾民是怎么回事儿?”
“灾民?哦,沈爵爷原来是想问这件事啊。”陶震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仔细地解释道,“回沈爵爷,这些灾民是在您回京的第四天来到县里的。下官派人询问过他们,他们都说是来自宁远道的。据他们所说,宁远道今年旱情严重,地里颗粒无收,不得已之下才一路向东寻求生路。可沿途的府县都不愿接纳他们,只能一路乞讨着来到了同安县。下官当时见他们可怜,这才让康县丞通知城门吏,将他们放了进来,暂时集中安置在城西的贫民窟附近。”
说到这里,陶震突然停了下来,沈熠以为他口渴了,便耐着性子等待。可十数息过去了,他仍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沈熠这时似乎也忍不住了,沉声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啊。下官已经给了他们一个安身之所,他们就该自己寻求生路了啊。”陶震很是木然地道。在他看来,这些灾民只要进了城,无论是寻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还是跟着贫民窟的乞丐上街乞讨,都是一种活下去的方式啊。至于该选择哪种方式,那就与他无关了。
“没有然后了?”沈熠听到这种回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陶震,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究竟有没有脑子?老四是怎么想的,竟让你到这里来当百姓的父母官。你要是不想干就早点告老还乡,别在这里占着茅坑不拉屎。”
被沈熠这么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顿,陶震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胸口也不停地上下起伏,看起来十分生气。可不知为何,他竟然一句辩白或反驳的话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沈熠的怒斥声很快便引起了身在内屋的赵云溪的注意,她推开套间的门,径直来到沈熠身边,好奇地道:“夫君,发生什么事了?刚才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沈熠气呼呼地指着陶震,赌气似的道:“小九,待会儿回去后赶紧给你四哥写信,把他给我调走。你四哥也没脑子,竟让这么一个反应迟钝的人来当同安知县,简直是愚蠢,愚蠢。”
“好了,夫君,先别生气了,到底怎么回事?”赵云溪抚摸着沈熠的胸口,看向陶震道。
陶震见赵云溪脸色阴冷,他也不敢隐瞒,便将刚才与沈熠的谈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赵云溪安静地听着,听完之后,她冷着脸问道:“陶知县,这些灾民的信息你可登记了?”
陶震想了片刻,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用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方式回答了赵云溪的问题。
见状,赵云溪暗自叹了口气,冷声道:“陶知县,你既是一县之长,可读过《圣律》吗?”
“下官自然读过《圣律》,不知公主殿下问下官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陶震不解地道。
赵云溪冷哼一声,不满地道:“你既然读过《圣律》,又岂能不知道《圣律》明文规定,‘府县逃亡户口听百日自首,或于所在附籍,或牒归故乡,各从所欲。过期不首,即加检括,谪徙边州;公私敢容庇者抵罪。’你如今既已将这些灾民引进城来,为何不登记他们的信息?”
原本对于灾民一事不甚在意的陶震在听到“逃亡户口”四个大字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惹了大麻烦了,因而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请求沈熠搭救。
沈熠冷眼看着恐慌不已的陶震,恨铁不成钢地道:“我上次让你带人到博古行地下暗室解救百姓时,你却被手底下的县丞绑在了府衙后堂,差点儿坏了大事。那时候,我以为你是新官上任,不熟悉同安县的实际情况,这才被人暗算了。当时我还提醒过你,以后行事务必要多留个心眼,这种愚蠢的事不能再犯了。可你呢,这才过去多久,你又惹出这种麻烦事来,我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让老四看中你的。换成我是老四,绝对不会让你这么拖他的后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