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沈熠的声音很低,但坐在他旁边的赵云溪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首诗。聪慧的她只听了一遍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于是放下手里的手帕,对贺新道:“贺府尹,本宫想问一句,我朝的大小馆驿中提供的都是这种丝帕吗?”
贺新不明白赵云溪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如实答道:“回公主殿下,只有由朝廷直接管辖的馆驿才会统一提供这种丝帕,其他的馆驿则根据承办人的实际财力提供相应的陈设布置,并没有统一规定。”
沈熠听得一头雾水,赵云溪也似懂非懂,两人齐齐看向贺新,示意他说得详细些。毕竟只有有司才会对这种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他们俩显然不是这种人。但由于刚才的丝帕的事,使得他们俩对这些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而才会让贺新给他们详细地介绍一下。
贺新道了一声“是”,随后如数家珍地讲了起来。正如圣朝现行的许多政治制度一样,圣朝连接到的馆驿制度也是承自前朝的,并在此基础上稍微做出了改变。
前朝不仅建立了大一统的封建王朝,而且统一了文字与度量衡。但由于国土面积太过广大,为了保证政令和军报能及时地上传下达,前朝太祖皇帝便建立了馆驿制度,并以国都为中心大修驿道,“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这不仅提升了整个国家的交通和通信速度,而且进一步完善了馆驿制度。
顾名思义,馆驿是传送消息、文书,押送重要物品的驿传人员或某些官员夜间休息、更换马匹的地方。由于这些驿传人员是去往较远的地方传达政令或军报的,他们晚上所居住的馆驿就变得非常重要。因此,朝廷历来非常重视馆驿制度的完善。这既是为了保证政令或军报的保密性,也是为了保障所押运物品的安全性。
圣朝初立之时,五国攻伐不休,战争频发,太祖皇帝为了稳固从前朝手中继承来的大面积国土,并巩固自己的统治,于是在前朝馆驿制度的基础上又做出了一些补充和完善,如增加驿站的数量,将馆驿系统中的人员纳入官吏体系并进行考核,以此来保证馆驿制度的有效实施,巩固圣朝的统治根基。
按照太祖皇帝的要求,馆驿依据其所在的位置和往来的人的数量及其是否处在关键的驿道上等可分为众多的等级。圣朝规定每隔三十里设置一所馆驿,且优先设置在府、县的城池之中。这样既可以方便官员的往来和书信、命令、公文的传递,也可以保证官员的安全和信息的保密性。至于那些设置在较为偏僻的地方的馆驿,由于周围的土地可以随意占用,因而占地面试十分宽广,外部装饰也非常奢华,正所谓“门街周道,墙荫竹桑,境胜于外也。远购名材,旁延世工。既涂宣皙,领甓刚滑,求精于内也。”当然,这也与地方官员的私心有关。毕竟各道监察御史奉旨巡查各府、县时,往往也会考察当地的驿政,而驿站设置的好坏又是考察地方官员政绩的一个重要内容。因此,有些府、县的官员为求官政声誉,经常会讨好监察御史,不惜花费重金,把驿站装饰得美轮美奂,并供以山珍海味。
此外,圣朝的馆驿制度最大的特点便是规模宏大、设施齐全。即便是建在府、县城池之中的设置的馆驿也会有驿楼、驿厩、驿厅、驿库等基础设施,更遑论建在较为偏僻的城外的馆驿了。通常情况下,这些馆驿光驿厅一般有好几个,用来储存鱼肉酒食驿库也有很多。
太宗皇帝在位时,圣朝在全国范围内一共建有馆驿一千四百二十所,并规定各所馆驿中的物品的数量都必须按照等级分配。按照馆驿修建的位置和所使用的交通工具划分,可分为陆驿、水驿和水陆兼具的馆驿三种。其中,陆驿共一千所,可分为七个等级,三等及以上的由朝廷直辖,三等以下的由地方官府管理。最高等级的陆驿有七十五匹可用的马,最低等级的陆驿则只有七匹可用的马。水驿共两百六十所,可分为三个等级,一等的由朝廷直辖,一等以下的由地方官府管理。水驿的交通工具以船为主,最高等级的水驿有四艘可用的船只,最低等级的水驿则只有两艘可用的船只。水陆兼具的馆驿共八十所,可分为四个等级,二等及以上的由朝廷直辖,二等以下的由地方官府管理。这种馆驿往往客流量大,运输的要求高,因而其所需要的马匹和船只的数量远远超过单独的陆驿和水驿中的数量。
高宗皇帝在位时,随着国力的再次提升,又增加、改换了一些馆驿,并设置了以京都为中心的馆驿枢纽。这种设置方式既能向其他四邦展示圣朝的繁荣盛况,也能保证地方财政的稳定,加强了圣朝的统治。
除此之外,高宗皇帝还规定,由朝廷直辖的馆驿由尚书省下辖的兵部驾部郎中管理,其所有经费开支均由户部负担,毕竟馆驿建立的初衷虽然是为了政令和军报能够及时的传达,但是其最主要的作用还是为了军事战争准备,方便战况的汇报和军事密信的传递,以此来保障战争的胜利。至于那些由地方官府管理的馆驿,府一级的馆驿由“六曹”中的士曹管理,县一级的馆驿则由县令兼督,由馆驿的实际管理人驿丞负责。其所有经费开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由地方府库提供,另一部分则由地方豪门大户提供。《圣律》对此有明文规定:“由地方官府管理的馆驿,每所需置驿丞一人,驿丞需由富户担任。”这是因为馆驿中的驿马若有伤亡,实际管理馆驿的驿丞则需要赔偿,而这只有富户才赔得起。这样的富户,往往拖家带口一起住在馆驿之中。
在所有的馆驿中,花费最多的就是护养马匹和维修船只的费用。尤其是由朝廷直辖的馆驿,在这些方面的开支则更大。因此,《圣律》规定:陆驿中养护马匹所需要的饲料均由驿田种植,以减少支出,减轻百姓的赋税。而那些由地方官府管理的馆驿,其修建也是需要政府出资建设的,但其所耗费的巨大财力,使得政府难免有点捉襟见肘。因此,承包修建馆驿的制度就出现了。这不仅缓解了政府的财政压力,还得到了富甲一方的商人的支持,促进了馆驿制度的发展,巩固了统治,并且在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听完贺新的介绍,赵云溪直接问道:“贺府尹,本宫想知道,这所绛亭驿是由朝廷直辖的,还是由曲硕县自己管理的?”
贺新这时已经察觉到了赵云溪的真正目的,犹豫了一下道:“回殿下,绛亭驿建在曲硕县城,按规制属于第三等的陆驿,因而是由朝廷直辖的。”
“既然如此,绛亭驿为啥还要如此奢靡,用这种上好的丝帕来擦嘴。”赵云溪冷声道,“贺府尹,你身为云州府尹,曲硕县又在你的治下,你难道就没想过为朝廷节省一些丝绸,为百姓减轻一些负担吗?听说你当初也是进士出身的,极擅诗词文章,本宫这里也有一首诗,希望贺府尹能鉴赏一番。”说罢,她将沈熠方才吟诵过的那首《蚕妇》念了一遍。
贺新聚精会神地听着,待赵云溪念完之后,他不受控制地跟着念了一遍。进士及第的他不用别人介绍,也能明白这首诗想表达的意思。诗歌的前两句以粉色和饥色对比,深刻地表现了养蚕妇人穷困处境;后两句通过蚕妇之口,表达了她们对统治阶级剥夺她们劳动果实的强烈不满和怨恨,也表达了对贫富悬殊的不合理现象的讽刺。全诗语言朴实、浅显,近乎乡间口头语,感情却情激昂悲愤,无情地揭露了当时社会中的不合理现象,表达了对人民的苦难生活与不幸遭遇的同情。
“下官惭愧,多谢公主殿下赐教!”贺新站起身来,深深地施了一礼,有些羞愧又有些感激地道,“公主殿下,不知下官是否可以将这首诗装裱起来,以日日提醒下官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上要报答朝廷的栽培与信任,下要体恤百姓的艰辛与劳苦。”
赵云溪看了一眼沈熠,解释道:“这首诗是驸马做的,本宫不过是有所感触,这才念给你听。至于你能不能装裱,还是问驸马吧,本宫可不会自作主张。”
贺新道了声“是”,也看向沈熠,恭敬地道:“沈爵爷悲天悯人,怜惜百姓,下官深受感动,不知沈爵爷可否允许下官将这首诗装裱起来,以时刻提醒自己?”
“那是自然。”沈熠很是果断地道。若是以前,他可能还会跟贺新矫情一下,解释说这首诗不是自己写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可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他已经懒得计较这些了。圣朝又没有这些个同名同姓的人,就算是自己抄袭了别人的大嘴,也不会有人跟他打着作权的官司,自己又何必浪费这番口舌呢。
得到沈熠的允许,贺新神色激动,像是捡到了什么好宝物。若不是今晚已经很晚了,他非要与沈熠再聊上几个时辰,一舒心中块垒方好。
赵云溪也知道时间很晚了,再加上他们已经吃饱喝足了,在这里纠缠着也不是个事,故而在贺新冷静下来后,她便很直白地表明自己有些困了,要求结束宴席,早些回去休息,养好精神以应对明天的祭典。
一众官员都巴不得早些散场呢,此刻听到赵云溪的话,也就不再逗留,纷纷起身施礼告辞,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贺新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厚着脸皮留下来,于是跟着其他官员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待众人全都离开后,赵云溪轻轻地握了握沈熠的手,宽慰道:“夫君,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我们毕竟不是朝廷的人,遇到这些朝廷的事,我们也只能尽可能地跟当地官员提出建议,却不能干预政事。说句不好听的,这都是朝廷的规制,我们这些个没有参政之权的人,就算再有想法,也无法亲自去改变什么除非宫里那个人能明旨朝野,自上而下地做出改变。”
对于赵云溪的善解人意,沈熠自然是满心欣慰。他轻轻地捏了捏赵云溪的手,算是给予回应。赵云溪所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因为自己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知道普通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因而在面对刚才的浪费行为的时候,这才有了这么大的感触。上一次在渝州府的酒行天下吃饭时,他虽然也用了以上好的云锦制成的丝帕擦嘴,但那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毕竟酒行天下是开门做生意的,他们不仅卖菜品,还要卖服务、卖品质,而那方丝帕正是酒行天下这种大产业该有的东西,因而他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晚不一样,这里是朝廷设置的馆驿,花的是百姓们从自己的口粮中挤出来的上缴给国库的钱,怎么还能这么浪费呢。若是为政者都没有这种为朝廷、为百姓思考的意识,那圣朝这座大山迟早会被吃空的。
想到这里,沈熠突然惊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代入得太深了,于是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从脑海中甩了出去。然后站起身来,牵着赵云溪的手,朝着贺新为他们安排的卧房走去。说实话,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他也很想念躺在床上时那种无比安心的感觉了。
回到卧房,芸儿和文竹各自伺候自己的主子洗漱,直到安排好所有的事,两人方才替沈熠他们掩上了房门,到卧室外间的屋子休息去了。
躺在床上,沈熠突然想起了此前吃饭时赵云溪问贺新有关云家的事。当时他就有些好奇,很想问问赵云溪具体的情况。后来因为那方丝帕的事,听贺新介绍了很多关于圣朝的馆驿制度的事,一时间竟忘了这茬。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也没什么好回避的,倒是个很好的询问时机。
“小九,你之前吃饭时与贺府尹提到了云家,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了?”沈熠搂着赵云溪的小蛮腰,好奇地问道,“刚才听贺府尹说起那位云家大少爷的事,我的心里也有很多的疑惑,总感觉他所说的那件事太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