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宁秋华突然停了下来,咽了咽唾沫,像是有些口干,乞求似的看向沈熠。
沈熠默默叹了口气,吩咐严鸿去拿杯水过来,递给宁秋华。
宁秋华伸手接过,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对着沈熠千恩万谢,搞得沈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行了,大娘,您还是继续说吧,后来怎么样了,您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沈熠打断了宁秋华的话,赶紧将话题引回来。
宁秋华连连称是,这才继续说起来:“半个月前,老婆子意外得知,当初暴毙而亡的是云升同父异母的弟弟云杰,而云升则借用了云杰的名字,继续当着他的云家大少爷。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老婆子为了替亡夫和小女讨回一个公道,于是来到县衙门口,苦苦哀求知县老爷为老婆子做主。可知县老爷却像是没听见老婆子的诉求,一直不理会老婆子。无奈之下,老婆子只能厚着脸皮,整日躺在县衙门前,一直念叨着云升当年强抢小女的事。
后来,衙门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指示,想将老婆子拖走。老婆子情急之下,咬伤了一名衙役的手指。在那之后,衙门的人也就不再对老婆子动手了,可老婆子却明白,这样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只能将云升当初代替云杰活下来的事抖出来,希望能引起知县老爷的重视。
果然,当天中午,知县老爷就将老婆子传进了大堂,开始审讯起来。可老婆子只是听别人说了这么一句,实在没有确切的线索。知县老爷便以为老婆子是个疯言疯语的疯妇,将老婆子赶出了大堂,丝毫不给老婆子递状纸,请求重审云升强抢小女一案的机会。
老婆子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个为家人伸冤的机会,自然是不愿这么放弃的,即便这个机会很渺茫。于是,在被赶出县衙大堂后,老婆子便继续赖在县衙门口,希望知县老爷能看到老婆子的苦楚。可就在那天夜里,县衙门口突然出现了好几个拿刀的黑衣人,径直朝着老婆子而来。老婆子惊慌之下,只得大声呼救,幸好有衙役前来搭救。有了衙役的帮忙,老婆子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昨天晚上,有个人跟老婆子说,有一位公主殿下和云州府尹大人今天会在这里出现,老婆子若是想为亡夫和小女伸冤,就要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如果见不到这两位贵人,找一位姓沈的爵爷也可以。老婆子如今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跑来此处碰一碰运气。幸好外面的兵大哥没有为难老婆子,这才让老婆子有了见到沈爵爷的机会。
沈爵爷,老婆子的话句句属实,还请您慈悲一场,帮老婆子一家讨个公道。老婆子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愿望,要是您能帮老婆子实现,老婆子甘愿为奴为婢,任由沈爵爷使唤……”
沈熠原本还在仔细地听着宁秋华的冤情,可没想到宁秋华突然话风一变,跟他客套了起来。这令他有些头大,急忙截住宁秋华的话,耐心地宽慰道。“大娘,你这都说的哪里的话?要是您真的有冤情,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这话的时候,沈熠的心中也充满了好奇,宁秋华口中那个一直帮她忙,并给她提供消息的人究竟是不是应湛。只是宁秋华不愿意说,他现在也不好逼问。毕竟这里不是衙门大堂,而宁秋华与他也是初次见面,有些戒心也是能理解的。
“老婆子多谢沈爵爷,此等大恩大德,老婆子无以为报,请受老婆子一拜。”宁秋华一脸感激地道,说着便双膝微曲,要向沈熠行礼。
沈熠急忙扶住,对宁秋华道:“大娘,快快免礼!这样,你先在这边稍等片刻,容我先看完这份状纸,稍后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宁秋华道了声“是”,很听话地站到一旁,时不时偷看沈熠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熠展开状纸,认真地看了一遍。这份状纸上的内容与宁秋华刚才所说的大差不差,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只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份状纸的行文实在是太过标准了,很像是专业的讼师写的。但以宁秋华目前的情况,应该是请不起这么专业的讼师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在帮宁秋华,那这个人会是应湛吗?
宁秋华见沈熠盯着自己的状纸发呆,只道是沈熠发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细节,于是小心地问道:“沈爵爷,老婆子的状纸是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这份状纸很完美。”沈熠回过神来,微笑道,“大娘,我想问一下,这份状纸是谁帮你写的?这么完美无缺的状纸,应该不是你自己写的吧?”
宁秋华点了点头,很是敬佩地道:“沈爵爷可真是聪慧过人,只看了一眼状纸,就猜到写状纸的另有他人。实不相瞒,这份状纸是曲硕县第一讼师何敬何大才子替老婆子写的。他说他知道老婆子要向公主殿下和府尹大人伸冤,自愿帮老婆子写一份状纸,希望老婆子此次上诉能够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原来如此。”沈熠没能从宁秋华的口中得到自己想到的答案,不免有些气馁,不甘心地追问道,“大娘,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告诉我,是谁告诉你公主殿下和贺府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我疑心重,只是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应该不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宁秋华的神色有些复杂,像是在思考该不该跟沈熠说。而沈熠也从宁秋华的表情中看出,此人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绝对是有一个知晓他与赵云溪行踪的人在为宁秋华出谋划策。可是,宁秋华现在不愿意说,这让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当然,这种不舒服感并不是源自宁秋华的隐瞒,而是源于他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此时此刻正一步步地按照幕后之人的想法在行动。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时,参加完祭典的赵云溪款款走了过来。不知何故,当她第一眼看到沈熠的面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时,她第一时间便将此人与她昨晚在馆驿时听到的那个故事中的妇人联系到了一起。
“夫君,发生什么事了,此人是谁?”赵云溪好奇地道。她虽然猜到了个大概,但并没有太过冒昧地对号入座。
“小九,你来了啊?祭典结束了吗?”沈熠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赵云溪的问题,而是关心起贤妃的祭典进行得如何了。
赵云溪点了点头,进一步解释道:“贺府尹和几位大人正在与白云观的道长们商议祈福大典的事,我看你不在,正好现在还有点时间,便找了过来。”
“那就好。”沈熠应了一声,将宁秋华介绍给赵云溪道,“小九,这位大娘便是你昨晚听得到那个故事的妇人,她叫‘宁秋华’,正是那个民女朱胜兰的母亲。她这次找了过来,就是想让我们帮她一家人伸冤的。这是她的状纸!”说罢,他将手里的状纸递给了赵云溪,默默地叹了口气,像是在为宁秋华的遭遇而感到惋惜。
赵云溪打开状纸,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心里同样也有许多疑问。但她也没有急着向宁秋华发问,而是看向沈熠道:“夫君,你怎么看?”
沈熠早就想好了这件事的应对之策,毫不犹豫地道:“苦主已经找上门来了,且状纸已经让我收下了,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按我的想法,我们还是先祭祀完贤妃娘娘,然后让贺新全力负责此案,就在曲硕县衙公开审理。云家大宅现在已经被围住了,而且唐正梅他们现在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所有人都可以随时提审;至于如今的云杰到底是不是当年的云升,就需要我们调查了。剩下的事,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案子已经发生六年了,有些证据和证人都很难找到了。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云滨能开口说话,或者可以提笔写字。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知道当年的事。”
“既然夫君已经有了想法,那就按夫君的意思办吧。”赵云溪想了想,觉得沈熠的安排合情合理,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随后将状纸还给了沈熠。
自从赵云溪刚露面,宁秋华就一直偷偷地注视着她,又在不经意间听到她与沈熠在谈论自己的事,不禁有些好奇地道:“沈爵爷,这位娘子是您的夫人吗?她可真漂亮,气质也很高贵。”
沈熠很是满意宁秋华对赵云溪的评价,得意地笑道:“大娘,你说得对,她正是我的夫人。不仅如此,她还是你最想见的那位公主殿下,有没有感到很惊喜?”
“啥?公主殿下?”宁秋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赵云溪看了数息,方才一脸惶恐地拜道:“老……不,民妇朱宁氏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
赵云溪审视着衣衫褴褛的宁秋华,不免对其多了些同情;又见宁秋华在面对自己时如此惶恐,心里就更不加是滋味了。于是,她微笑着伸出手,也顾不得宁秋华脏兮兮的衣服和双手,将宁秋华扶了起来,轻声安抚道:“老人家,你的冤情本宫已经知晓了。你放心,本宫一定会亲自出面,请贺府尹严查此案。只要你说的事情属实,本宫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不过,本宫现在还有一件私事要处理,贺府尹暂时也抽不开。这样吧,本宫现在派人去叫贺府尹,让他先受理了你的案子;等我们忙完手里的事之后,再为老人家伸冤如何?”
对于这一天,宁秋华已经等了太久了。过去的六年里,她做梦都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她的丈夫和女儿讨回一个公道。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无论要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因此,当赵云溪话音刚落时,她立马施礼拜道:“民妇多谢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
赵云溪“嗯”了一声,吩咐身后的兰儿去请贺新过来,她则趁着这个机会,有意无意地与宁秋华闲聊着与案子有关的事。坦白来讲,她也对于宁秋华呈交的这份完美无缺的状纸感到好奇,很想知道是什么人替宁秋华写的。
另一边,贺新正在与白云观的一众道长商议接下来的的祈福大典的事,却得知赵云溪有事要召见他。他丝毫不敢犹豫,当即便跟着兰儿过来了。
赵云溪一见贺新露面,也不给贺新客套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道:“贺府尹,这位老人家便是当年那桩案子的苦主,如今她在高人的指点下找上门来,并且向夫君递了伸冤的状纸,想请求你这个云州府的父母官为她做主。夫君念在她的经历实在太过悲惨,便收下了她的状纸。本宫索性自作主张一次,希望你能全力重审此案。当然,鉴于今日时间比较紧张,本宫便想让你先受理了此案,等明日正式审理。”说着,她从沈熠手里接过状纸,递给了贺新查看。
“是,殿下,下官明白!”贺新接过状纸,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自顾自地查看起来。看完之后,他一脸怀疑地看着宁秋华,不敢置信地道,“你当真是六年前那桩案子的当事人吗?听说你当年被扔到了乱葬岗,最后下落不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便是云州府尹贺新。若是你真有冤情,就算没有公主殿下的命令,我也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宁秋华颤巍巍地走上前,正要大礼参拜贺新,不料贺新却拦住了她,抢先道:“老人家,这里不是府衙,不必这么多礼。想必你也听见了公主殿下刚才的话,我也与你说一句实在话,你的案子我接下了,明日会在曲硕县衙正式审理。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就在这里等上一阵子,晚上随我们一同去馆驿休息,你觉得如何?”
“多谢府尹大人为老婆子主持公道。至于说‘去馆驿休息’的事,老婆子绝不敢劳烦府尹大人。老婆子自有去处,不敢叨扰府尹大人。”宁秋华真诚地感谢道。她也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向别人道谢了,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只要自己的冤情能够得到伸张,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娘,依我之见,你还是跟我们去馆驿住吧。”沈熠接过话茬道,“如果六年前的事真如大娘所言,那你的安全可就是重中之重的事了。贺府尹,你说呢?”
“沈爵爷说得是。”贺新立马附和了一声,随后看向宁秋华,严肃地劝道,“老人家,这六年来,为了这桩案子,你应该受了不少罪吧。如今为家人伸冤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得不偿失吗?照我说,你还是遵照沈爵爷的意思,今晚就住到馆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