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似是察觉到了沈熠的心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小师弟,面对敌对的人时,手段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中年人仍旧有些犹豫,但见沈熠和玄策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再加上自己确实需要尽快离开这里,于是一咬牙便朝着暗道口跑去。当然,他一边跑一边注视着沈熠的动静,保持着十成的警戒心。
顺利地抵达暗道口,中年人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抓向铁板上的把手。
“啊……”一道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响彻整座后院。
中年人双眼猩红,眼睁睁地看向自己的右手瞬息之间化为一堆白骨。最令他心悸的是,腐烂的趋势似乎正朝着小臂蔓延而去。
危急之时,中年人左手执刀,眼睛一闭心一狠,直接砍掉了自己的右小臂,紧接着又是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沈熠注意到了中年人手臂腐败的速度,默默地咽了下口水,此时的他终于明白跗骨散为何要取名“跗骨”了。
“三师兄,这个药还是你帮我保存着吧。”沈熠从怀中取出跗骨散,有些发抖地递向玄策。
玄策青筋暴起,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不卑不亢地拒绝了沈熠的提议。开玩笑,像他这样整天被沈熠使唤的人,身上带着这东西,若是一个不留意,他可就使不了暗器了。毕竟这天下只有一个以毒为名的玄奇,他可不想冒这种没必要的风险。
沈熠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分了,尴尬地笑了笑,撕下一块衣角,将跗骨散包了起来。又找来一根木棍挑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回去后还是把这东西收起来吧,我可不想变成一个废人。”沈熠暗暗想着。他虽然有解毒丹在手,但在目睹了跗骨散恐怖的杀伤力后,他实在不敢冒这种风险。
中年人这是终于缓过神来,愤愤地转过身来,一脸怨恨地盯着沈熠,咬牙切齿地道:“是不是你们干的?”
沈熠的脸上稍微露出一丝歉意,摸着鼻尖道:“这也不能怨我,只要你不动这个铁板就没事了。当然,你若是非要离开这里,还可以翻墙出去。”
中年人气得脸色铁青,他又何尝不想翻墙离开呢,可墙外满是弯弓搭箭的府兵,他的几名亲信为了掩护他离开,已经变成了刺猬了,而他本人的左臂也中了一箭,这才准备由暗道离开。不成想连暗道口都没打开,他的右手已经废了。
或许是知道今天的事不会善了,中年人挣扎着站直身子,左手握着刀,恶狠狠地看向沈熠,再一次冲了上去。此时的他只想着在死前拉个垫背的,完全忘了自己先前根本没能靠近沈熠的事。
这一次,玄策直接甩了四根银针,丝毫没有要动拳脚的打算,或许是因为刚才的跗骨散又给他留下了阴影。
中年人就像是一具僵尸一般杵在原地,眼球充满了血丝,可一点儿用都没有。
一场闹剧结束后,沈熠突然感到有些无聊,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与玄策打着赌,猜赵廉需要多久才能将杏林堂的人一网打尽。
在这期间,又有六人先后逃到了后院,准备从暗道离开。遗憾的是,他们经历了与中年人一样的事情,最终行尸般地站在原地。
半个时辰后,一个老头儿风一般地冲向暗道,旁若无人般地抓起了铁板上的把手。就在他准备跳下暗道的时候,沈熠猛地高呼一声:“三师兄……”
玄策早就注意到了老头儿的动静,故而在沈熠喊他的前一刻便飞身上前,一脚将他踹回原地,顺便封了他的穴道。
“是你?”看清老头儿的容貌后,玄策有些惊讶。
沈熠注意到了玄策的神情,也听到了他的话,好奇地道:“三师兄认识此人?”
“见过一面。”玄策点了点头,“我第一次夜探杏林堂时,意外撞见此人正在与那个堂主谈论药物实验。”
“哦,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大长老’?”沈熠也来了兴致,没想到自己竟然赌到了一条大鱼。
正在说话间,赵廉带着一队府兵风风火火地追了过来。
见到面前如同石化了的八人位,赵廉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深呼了一口气,不安地走向沈熠,低着头道:“回密使,有两人破开包围,逃出了杏林堂。在下办事不力,请密使责罚!”
“你们那么多人,将这里包围得水泄不通,还能让人跑了,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沈熠脸色阴沉,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和恼怒。
被沈熠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通,赵廉的脸色瞬间涨红了起来,既是因为羞愧,又是因为恼怒。他很想反驳两句,可话到嘴边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冷静下来后,沈熠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干咳了两声道:“算了,跑就跑了吧,只要我们能把杏林堂的详细情况搞清楚,并将此处连根拔起,到了陛下面前,即使没有功劳,也总归没有过错。
对了,赵都尉,将府兵分出一部分来看守此处此处被擒的人,其他府兵跟我下一趟地道,里面可能还有其他发现。”
“是,密使!”已经出了差错的赵廉此时只想将功补过,故而在听到沈熠的吩咐后,立马应了下来。
来到地道口,沈熠从梧桐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将铁板翘了起来。尽管刚才那位大长老已经用手拉起了铁板但并没有受到伤害,可他仍旧不敢冒险。
在玄策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岔道口,朝着右边那条路走去。
一刻钟后,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处类似囚牢的地方,门口还有十来名互为模样打扮的人来回巡逻。
见到沈熠等人后,那些护卫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来阻拦。可当他们看到沈熠身后接连出现的府兵时,一个个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底气非常足的沈熠很是做作的抖了抖衣袖上根本没沾到的灰尘,嘚瑟地道:“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可以考虑留你们一条生路。”
那些护卫虽然是杏林堂的人,可也知道以卵击石的道理。因此,在见到鱼涌而出出的府兵后,他们本就产生了退缩之意,再一看到目前的处境,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乖乖投降。
处理完那些护卫之后,沈熠带着其他人朝着囚牢的大门处走去。
刚伸出手,沈熠却犹豫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扇门背后有什么,也不知道地下为什么会有这样庞大的一处监牢。
沉默了片刻,沈熠转过身子,冲着那些护卫问道:“你们当中谁是头儿,上前答话。”
一阵窃窃私语之后,一个右脸有刀疤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道:“小人便是这支护卫小队的队长,不知这位大人有何吩咐。”
沈熠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然会有人主动站了出来,有些佩服地点点头道:“不错,挺有担当的。我问你,这里是不是一处囚牢?”
“是的,大人。”
“里面关了什么人?”
“回大人,都是一些堂主从外地买回来的平民百姓。”
沈熠暗道一声“果然如此”,继续问道:“这间囚牢是何人所修?”
“小人不知。小人等来到此处的时候,这间囚牢已经在这了。”刀疤男如实答道。
“你回答得倒干脆,我还以为你会像其他人一样闭口不言呢。”沈熠突然对刀疤男来了兴趣,也不介意与他多聊几句。
刀疤男惨然一笑,无比唏嘘地道:“小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既然带着府兵来到此地,想必上面已经被你们控制了。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小人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你倒是聪明。”沈熠轻笑一声,不再与刀疤男多费口舌,随后又冲着赵廉使了个眼色。
收到暗示的赵廉冲着身后招了招手,两名府兵应了一声,伸手推开了囚牢大门。
霎时间,一股复杂的气味迎面扑了出来,饶是沈熠的身上带着玄奇特别制作的香囊,也不免蹙了蹙鼻子。
等了片刻,待这股怪味淡了些,沈熠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一间间由木栅栏围起的简易囚牢中挤满了各个年龄的人,他们脸色苍白,蓬头垢面,一脸死气。
沈熠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见到这种情景时,正是在同安县博古行的地下暗室里。那晚,他与同安知县陶震一起解救了无数村民。想不到几个月之后,他再一次见到了这种令人不忍的画面。
“赵都尉,让你的人将他们全数带上地面吧。”沈熠叹息一声,红着眼眶道。
饶是赵廉将兵多年,也见过战场厮杀,但在目睹了眼前的画面后,他仍是感到心里酸酸的,不忍地道:“密使,他们都是您之前提到的被贩卖的人吗?”
“是啊,他们都是些苦命的人,一时不察才会被贩卖到这种地方。背井离乡多年,也是时候回归故土了。”沈熠转过身子,拍了拍赵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赵都尉,你是皇家子弟,应该明白百姓乃国家基石这个道理。等这次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后,我希望你能配合继任的康州府尹,好好营造一下康州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廉沉默着点了点头,虽然一句话都没有,但沈熠却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
“行了,我先上去了,等你的人将这些百姓带到地面后,立马严加看守这条暗道,我总觉得还有些事没弄明白,需要好好地思考一下。”沈熠情绪低落地吩咐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暗道,只留下赵廉妥善处理剩下的事。
重新见到阳光后,沈熠的心情好了一些,但整个人还是提不起任何兴致。这世上有很多迫于生存而卑贱到骨子里的百姓,可当权者却像是看不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人为的苦难施加到这些普通人身上。他不想看到这些,也不愿假装看不到这些。
自从来到圣朝的第一天起,沈熠就不止一次地想着,若不是前世的他受够了苦,重活一世后,他最幸运的生活也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玄策与沈熠相处的时间非常久,多少也能猜到他这位小师弟此时在想些什么,只能强装微笑,劝慰道:“小师弟,想开些,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地缝缝补补罢了,别的就不要勉强了。”
沈熠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天,沉默了许久之后,幽幽地道:“三师兄,若我非要勉强呢?”
玄策不由得愣了一下,可他终于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似有所指地道:“那我们就尽力而为吧。”
沈熠轻“嗯”了一声,微笑着对玄策道:“走吧,三师兄,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折腾了一上午,我都快饿死了要。等处理完康州府的事,我再也不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窝在家里陪陪家人,顺便做点儿生意,那岂不是舒服又享乐,”
玄策没有附和沈熠的话,他知道这位小师弟方才的话不过是在宣泄情感而已。以他的了解,小师弟从来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若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世上的百姓受苦,他自然是不愿的。
“小师弟,你现在的心思太混乱了,并且有太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问题了。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回山后不妨多住一段时间,去去心中的戾气,如何?”玄策提议道。
沈熠本想一口应下来,可转念一想,自己还答应了京都的家人回家过年呢,只好敷衍了两句,说是下次有机会再试吧。
玄策素来不会强人所难,即便沈熠答应得有些犹豫,他也不会强行加入自己的观点。这世上的事,不都讲究一个因缘际会吗,他又何必给别人的未来呢。
“走了,小师弟,我们先去吃饭吧,地下的事,那个赵都尉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敲定,急不来的。”玄策似是也有些饿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