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寒本以为,此行路远,整个路府都会跟着迁移。
至少大部分会跟着他一起去往洛阳。
然而没想到的是,随行人数之少,屈指可数,连何邈都没有在队列当中。
听到消息的路寒忍不住去书房询问何邈,虽说此人古板,严肃,冷峻,木讷,不近人情的像是块万古不化的冰山,但两人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就算是个物件也生出感情了,更何况是人?
路寒一直以为何邈会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毕竟玄幻小说里就常常这样写,他的定位或许是自己在洛阳的护道人。
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抛弃了自己!
没错,在路寒心中的理解,就是何邈抛弃了自己!
所以路寒自然愤愤不平。
只是面对路寒的质问,何邈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捧着一本书卷,头也不抬的答道:“你去了洛阳要做什么,我已经告诉了你,我还跟去干吗?”
这般的理所当然,让路寒的言语哽塞在了喉咙。
他当然知道自己去洛阳城,是为了接管那不良人,可就这么简单?你就吩咐这一句就完了?
我怎么加入,怎么接管,这些你都不管了?
路寒感到头晕目眩,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早已得知那洛阳城虽繁华似锦,灯火通明,甚至有“日不落之城”的名号,可这些是真的,背后吃人不吐骨头的竞争也是真的。
没有价值的东西,是没有资格在洛阳城拥有一席之地的。
反言之,倘若有价值,即便你是一条狗,也能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
金钱与美人,权利与地位,这些都与洛阳城很近,但偏偏唯独路寒最渴望的“安宁”离得很远,一脚踏入洛阳城,就代表着走入旋涡的中心,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我还有很多事不懂,还有很多东西……你没有告诉我。”路寒终于还是说了。
在此之前,路寒有无数次在心底吐槽,对于我家世什么的,你不应该主动告诉我吗?怎么都快要走了,还要我自己问?
何邈沉默了许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向了路寒。
他问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与路寒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路无殃,你以后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好人?”路寒小心的说,怎么突然问这么高深莫测的问题,超纲了吧。
“不许胡说。”何邈瞥了他一眼。
“那就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人?想看遍这大好河山,想走遍这广袤土地!”路寒前世在病榻上睡得够久了,自然不愿意再偏居一隅,当一个宅男。
没想到这一番话说出来后,何邈却如遭雷击,怔愣在了原地,一向冷峻的眸子里,第一次在路寒的面前透露出深深的,浓浓的迷惑与不解。
路寒有些不明所以,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老何,你咋了?”
何邈逐渐回过神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路寒的眼睛:“类似的话……你的母亲也说过。”
这回终于轮到路寒遭到重击了。
他颤抖着声音说:“皇……皇后?”
何邈眼神突然冷冽:“你知道了什么?”
“我就只知道,皇后姓路。”路寒道。
窗户外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脆响,那是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从稀稀疏疏到淅淅沥沥,仅仅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何邈的身体像是僵在了阴影里,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动作,点亮了烛火,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壶陈酒。
他重新坐了下来,路寒前世是孤儿,今生是少爷,见他坐,自己也坐到了他的对面。
何邈端来两个瓷杯,给两人倒满,这是他第一次与路寒喝着酒谈话,沉默的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路寒只喝了一点点,尝不出酒的种类,只感到香气扑鼻,入喉的瞬间,感觉咽的是一团火焰,需要在狂风中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能够将这股滋味压下。
何邈就是在这时候开口的,幽幽的声音在空寂的书房中飘然回荡。
“路抬霜。”
“嗯?”路寒没反应过来。
“你母亲的名字,叫做路抬霜。”何邈重复一遍。
路寒一下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母亲的名字,有种莫名其妙的滋味,仿佛一口尘封蒙尘的箱子,在没打开之前,你总是幻想着里面有什么绝世无双的神兵,或者富可敌国的财富。
但打开之后,里面有的,只是一个陌生但却应该熟悉的人的一生。
“你喜欢读史,自然知道如今的大虞,是虞高祖和那位一手创办不良人的总司陈知玄一步一步打下的江山。”
何邈平静道来:“可在创业初期,虞高祖一个鱼贩出身,天底下有谁不把他当笑话?谁又觉得他能成为中原群雄中的胜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世家坚定的追随着他,路家便是其中之一。”
从龙之臣啊……路寒恍然大悟,想也不用想,凭借着这份圣眷,路家在洛阳有多么呼风唤雨。
“路家没落过一段时间,但又在你祖父的手中发扬光大,他在世期间,是权倾朝野的宰相,虽不是什么注定青史留名的清臣,但一生无愧于心。”
“老爷一生只留下了三个孩子,大女儿虽是侧室之女,但天生聪慧,才华横溢,被书院院长看中,选作开山弟子,从此一飞冲天,名动天下。”
“二女儿是正妻所生,资质方面,自然是比不过惊才绝艳的大女儿,不过眼光独到,一眼便相中了当时籍籍无名的虞帝,两人喜结连理,如今更是成为了皇后,诞下了太子,位高权重,显赫至极。”
“三儿子也是正妻所出,生性柔和,不争不抢,所以早些年提到了户部侍郎之后,便再也动不了了。”
老话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没想到自己爷爷的三个孩子,也各有所长,即便是看起来最差的三儿子,在老百姓的眼中那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路寒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所以这‘大女儿’,就是我的……娘亲?”
娘亲两个字太过陌生,以至于让路寒有种别扭的滋味。
“那我的父亲是谁?”
何邈缓缓抬头,他的眼睛幽深如井,话音出口的瞬间,路寒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猜不出来吗?他是虞国最有权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