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山宴上有两位棋道天才要展开对弈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翰林院中有专门的人士赶来,名义上是负责记录棋谱,保存资料,以作登记,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盘棋局会以一笔天文数字的价格,输送到嗜棋如命的王公贵族的手上,以供他们反复揣摩,品鉴。
对局的两人早已坐在棋桌的两侧。
“小姐先请。”齐暮伸手示意。
不愧是有世家背景教出来的公子,在明白了自身的处境之后,他很快便恢复了那副泰然自若的姿态。
不就是比下棋吗?
这是我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了!
鱼欢欢摇了摇头,执拗的从棋罐中抓了一把,将拳头放在了齐暮的面前。
这是猜先。
齐暮望着鱼欢欢那张干瘦黝黑的脸,眼中的温度一点一点的下降,直至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阳光明媚,他才冷淡开口:“单。”
鱼欢欢张开手,四颗棋子清脆的砸在棋盘上。
他猜错了,于是由鱼欢欢来选择先后手。
这位瘦弱的少女与外表的形象截然不同,她的内心似乎十分渴望,也无比享受掌握主动权带来的安全感。
鱼欢欢选择了先手,执黑棋。
于是留给齐暮的自然也就剩下白子了。
与虞帝先前所宣读的规矩一致,一位太监将一块小型而又精密的钟表推到两人的旁边,三个呼吸的时间一到,谁若是还在犹豫没有落子,那么当场便会判定失败。
失败的代价所有人都知晓,也是两个人绝对不愿意付出的。
对弈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为了能够让宴席后排的宾客也能够看到棋局的变幻,太监张罗着将一块巨大的幕布带上了擂台,用两根旗杆插在地上。
先前还有人不明白做这些有什么用意。
但伴随着幕布的展开,一张张新来的面孔上顿时写满了惊讶。
难以置信,那幕布展开之后竟然是一张巨大的棋盘,棋子则是特制的磁石,一放上去便能够自动的吸附,往往那边两人一落子,擂台上面下一秒便会进行复刻,以供后排的宾客观看。
鱼欢欢虽然习惯占据主动,不过棋风却稳扎稳打,以常见的四角开局。
齐暮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用白子贴上。
哒。
哒。
……
观棋不语,就连虞帝和皇后都保持着沉默,一时之间,席间除了人们的呼吸声,就只剩下了那密集如雨点般落子的声音。
快,太快了。
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限制下,虞帝几乎将战局控制在了几分钟之内结束。
这不仅要求下棋的双方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取舍,而且还要在取舍之中寻找到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这无疑是一场智力与体力的双重考验。
路寒不懂围棋,也不是什么高雅之士,看了几眼辨不出个虚实之后,便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
不过他却发现江禾看得津津有味。
于是路寒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还懂下棋?”
江禾目光死死地盯着棋盘,嘴上说道:“不会啊。”
路寒无语凝噎,道:“那你看得这么入神?”
江禾理直气壮的说:“我不懂下棋,和看棋是两回事好吗?”
“什么意思?”
江禾没好气的看了路寒一眼:“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文道文道,看似是文道,实际上是符道,你以为为什么下棋也能够修炼文道?这两者都不沾边好吧。”
路寒有些明白了,迟疑的看着棋盘,说道:“你是说……他们看似在下棋,实际上却是在切磋符道?”
“孺子可教也。”江禾点点头:“等着吧,现在还在初期的试探阶段,待他们产生碰撞的时候,符文便会控制不住的显现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江禾所料。
伴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战局也逐渐呈现出了焦灼的情况。
无论是鱼欢欢还是齐暮,两个人落子的时间都压在了最后一刻之下。
难以言喻的波动在两人的身上浮现,一者呈现出白雪之色,一者则是呈现出幽深的蓝。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机通过棋子作为媒介,在棋盘的上空如两条狂蛇般互相撕咬,鲜血流淌之间,杀意弥漫,如寒风般钻体,刺骨的冷。
境界高的修士自然不会有什么动容,但包括七品在内的,此刻神情通通都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从这盘棋上感受到了压力出现。
“世间万物,皆是符道。”江禾低声说道:“书是符,画是符,琴是符,棋也是符……归根结底,殊途同归,无非是通过不同的方式来诠释自己的符文而已。”
到了这一步,哪怕路寒完全不通棋道,也能够通过两人棋盘上气机的纠缠判断出谁处于上风。
齐暮的额头沁出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汗水,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态,可面对着无数道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对手的,自身的,父母的……各种各样的压力就像是潮水般朝他压来。
他艰难的在规定的时间内作出竭尽全力的抵抗,试图力挽狂澜。
可鱼欢欢稳扎稳打的棋路就像是天衣无缝一般,越是走到后期,他越是感觉自己在走向末路。
终于,伴随着鱼欢欢最后一子落下,酝酿的气势如龙般在棋盘上连贯在一起。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鱼欢欢的两眼之中仿佛有精光喷薄,爆发的力量瞬间就把齐暮震飞了。
他被一名侍卫在半空中接下,脸色青白变幻,终于还是忍不住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口鲜血。
众目睽睽的这一吐。
吐出的又好像不只是鲜血,还有他的灵魂,他的骄傲,他的骨气。
齐暮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靡了下去,他失落落地望着鱼欢欢,明显感觉到四面八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在之前,他们的眼中还有欣赏,看好。
那么此时此刻,这一双双的眼睛之下,统统就只剩下了鄙夷与同情。
他败了,在一盘棋局上输掉了自己的一切。
洛阳城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或许明天便会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般灰溜溜的跑回金陵城。
党派之争中的失败者。
这个标签会永远地贴在他的身上。
就连四皇子也不会挽留,因为一个永远比不过二皇子手下鱼欢欢的齐暮,根本就没有价值存在。
鱼欢欢下完一盘棋后,额上才有细汗沁出。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对决要到此为止的时候,她忽然抬头望向了左侧。
那是江禾坐着的方向。
不会吧……
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在所有人的心头浮现,然后下一秒便成为了现实。
鱼欢欢起身,朝着江禾深深一礼:“江五公子,鱼欢欢在此特向您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