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项州,又怎能不看看大哥呢?
宁鹤的灵堂就布置在宁府的东南角,由程双双亲自监造,只有差不多书房大小的灵堂无比严整,里面布置了八十一盏油灯,终日不灭;走进灵堂,八十一盏长明灯中央便是宁鹤的灵牌,因为是英年早逝的缘故,按照礼法,先逝裹红保阴福,楠木牌上的宁鹤的名字特意被抹上了朱丹红,灵牌之后便是宁鹤的画像,身着金甲,手握利剑,眉目威严的将军像。
宁延起了个大早来到大哥灵堂,殊不知一开门便看到大嫂程双双一袭素衣,捧着油坛正一勺一勺的给长明灯添油,宁鹤走的这半年,给长明灯添油几乎成了程双双每天一睁眼的头等大事,半年来从未断过。
“嫂子。”宁延轻声说道,显然是没料到嫂子会出在这里。
听到宁延声音后的程双双起身笑道,尽管这笑是很努力才挤出来的,“延儿来了啊,你随便坐,嫂子马上就好。”
宁延点了点头,来到大哥牌位前,回想起大哥临走之前的模样就不免悲从中来,上完三炷香后,宁延便跪坐在地面的蒲团上,望着大哥画像静静发呆。
在帮所有油灯都添完油后,大嫂已然有些疲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在看到宁延盯着丈夫画像后,程双双有些愧疚的说道,“咱们项州比不上殷都,这已经是项州最好的画像师了。”
宁延回过神赶紧答复道,“嫂子,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大哥走了也有半年了,这半年辛苦你了。”
程双双苦笑的摇了摇头,“这点苦累算不得什么,自从嫁给你大哥,我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罢了。”
“嫂子,你一个人带着弘儿也不容易,要不你跟着我去定州吧,您和兮柠之间也有个照顾。”宁延看着嫂子憔悴的样子,于心不忍的说道。
程双双果断拒绝了宁延的好意,“我走了你大哥怎么办?他的长明灯没油了谁来帮他添呢?延儿,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嫂子后,但你放心,嫂子没那么脆弱,能撑过去的;而且前两天盈儿来信了,说她帮咱们宁家添了个闺女,过段时间就和你三哥来项州陪我,你看,咱们宁家这不马上就热闹起来了。”
三嫂添了个闺女的消息他宁延也知道,三哥特意给他写了信,让他给闺女起个名字,但宁延知道起名赐字事关重大,一般都是家中长辈给晚辈起名赐字,宁延在信上回绝了三哥,说二哥还在,起名这事还轮不到他宁延,但宁延还是给小侄女起了个小名,棠棠。
意为,海棠花。
“当年娘一直想要给闺女,却不曾想接连五个都是大胖小子。”宁延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而后便是无尽的惆怅,“现在好了,咱们宁家终于有自己的千金小姐了。”
程双双也在感慨,“是啊,这个姑娘来的太晚了,要是让娘知道,不知道她老人家得开心成什么样。”
“嫂子,三哥三嫂来项州的消息可还有人知道?”宁延岔开话题,抬头问道。
程双双细细想了想,摇头说道,“应该没了吧,怎么?他们不会出事吧?”
“没有,我就是问问。”宁延轻声说道,这些事他不会告诉大嫂,免得给大嫂徒增烦恼,现在宁家正处于风口浪尖,搞不好三哥和二哥一样都被监视了起来,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难免乐秦会动歪心思。
宁延心中默默盘算着,看来这件事还需要自己盯一盯啊。
就在宁延和嫂子说话之时,灵堂外传来聂红衣的声音,“公子,公子,飞鸿来信,有要事通禀。”
“我知道了,马上来。”宁延大声喊道,随后满怀歉意的看着嫂子,“抱歉嫂子。”
程双双微微一笑,冲着宁延轻轻摇头,“这道什么歉啊,现在你是两州之主了,政事繁忙是情理之中,你快去忙你的吧,别耽搁正事,等闲了再来看你大哥,我想你大哥要是知道你现在完全接过了项州,就算在下面也会替你高兴的。”
宁延起身,冲着大哥的牌位连鞠三躬,随后冲着嫂子鞠了一躬,“嫂子,那我先走了。”
程双双眼波温柔的点了点头,“去吧。”
走出灵堂,聂红衣在旁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宁延走出来后,拿出密信,拱手说道,“公子,飞鸿加急密信。”
宁延随手拿过密信,拆开查看,看完后直接停下脚步,眼神中难掩喜色,直接将密信,“找到彭翊王了,在雍州!。”
聂红衣也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怎么会在雍州,离咱们这么近,咱们居然不知道。”
“这还得多亏范北思啊,要不是他率军去了雍州平乱,飞鸿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查到彭翊王的下落。”宁延回想起陆雪妮说的话,感慨道,“从巴州过横断山脉,翻昆山,过雍州,逢民乱,小王爷一路吃了不少苦啊。”
“既然已经查到彭翊王下落了,属下这就派人去接小王爷去定州。”聂红衣直接拱手说道。
宁延沉思片刻,最后摇了摇头,“飞鸿说,彭翊王被一个叫做稷阳的组织保护了起来,这个组织底细尚且不明,飞鸿正在调查;再者,这次我准备亲自去趟雍州,把彭翊王接回来。”
“您亲自去?”聂红衣意外说道,“这不妥吧,现在朝廷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您有任何风吹草动殷都都会第一时间得知,到时候一旦朝廷知道彭翊王还在,那咱们不就坐实谋反之名了吗?”
“到时候我自有办法绕过殷都的监视,瞒天过海谁不会了。”宁延将密信收好,继续说道,“聂姑娘,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安排一下,如果可以,你最好能亲自走一趟。”
“公子但说无妨。”聂红衣抱拳拱手。
宁延笑着将聂红衣的手按下去,“不用这么严肃,我三哥三嫂要带着孩子来项州陪大嫂,我担心朝廷会暗地里搞小动作,辛苦你去盯一下,不用出面,只要确保安全就行。”
聂红衣点头说道,“是,我这就带人去趟青州,一定确保三公子和三夫人平安抵达项州。”
“聂姑娘,你和孔爷爷跟我时间最长,当年我在殷都还是人人唾骂的纨绔的时候就跟着我看了,这件事交给你,我放心。”宁延看着聂红衣,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年那个一袭红衣的聂红衣。
素纱下的聂红衣抿嘴轻笑,人的眼睛不会骗人,聂红衣也是一样,能看得出来,跟着宁延对她来说也是幸事一件。
两人的一路陪伴,也是一种特殊的成长。
。。。
天空乌云密布,进入盛夏之时,被黄沙环绕的项州也迎来了一场夏雨,只是这场夏雨来的太快,太急;不似江南的雨打芭蕉,而是一场独属于西北的瓢泼大雨。
大雨噼啪冲刷着项州府衙的青石地板,终日蒙尘的地板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青蓝底色。
两把油纸伞出现在府衙的青石廊道上,飞鸿堂主宋世新和副堂主程花花同时出现在项州府衙,两人脚步匆忙,走廊的尽头便是府衙大堂,府衙门口庄十月竖剑而立,两人来到门前,齐齐收伞,冲着庄十月点头示意后,便推门而入。
等到两人进去后,庄十月则将大门重新关上,而后继续站在门外,警惕的看着四周。
此时的大厅内,宁延,池明渊,钱桂,宁伯丰,徐子谦悉数到场,宋世新和程花花走进来后,急忙拱手说道,“我等拜见公子,钱大人,诸位将军。”
宁延挥手示意二人起来入座,而后微微一笑,“好,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宋堂主,说说稷阳的大概情况。”宁延拿起茶杯,示意宋世新可以开始了。
宋世新点了点头,起身说道,“稷阳的情况已经摸的差不多了,这是一支突然出现的民间组织,七年前突然出现在雍州,虽然出现时间短,但他们发展很迅速,行事严谨果断,内部章法森严,所行所做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年轻民间组织。”
钱桂捋着胡须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个组织我倒是曾有耳闻,雍州生乱时,有一部分百姓来到项州,据他们说,这个组织在雍州纷乱期间倒是保护了不少百姓,在民间很有声望。”
“那他们背后的人查了吗?”宁延继续问道。
宋世新接着说道,“查了,但没查到。”
宁伯丰惊愕道,“连飞鸿都查不出来?这得什么背景啊?”
程花花接过话茬拱手道,“他们老大的底细干净的诡异,确实是毫无线索,就好像是突然出现在大奉一样,越是这样就越有问题,我们查了查稷阳首次出现在百姓视野的时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巧合。”
“说来听听。”宁延眯眼说道。
“稷阳出现的那年正是景文皇帝登基的第二年,也就是中府消失的那年。”程花花一席话说完,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神情都是肉眼可见的严肃了起来。
宁延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开口打破大厅的安静,“那是不是就可以说明现在我们面前的稷阳实际上就是当年中府的延续?”
“这。。”程花花有些犹豫,“这只是太过巧合,属下不得不做出这种推测。”
“说来,我宁延能活着坐在这里,也有中府的功劳,我宁延欠中府三条命;如果他们真的是中府,那就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会把彭翊王留在雍州了,说句公道话,对于我们来说,中府确实是段不太友好的回忆,那段时间朝廷官员,人人自危,生怕说错一句话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但对于皇室来说,中府却是值得他们完全信赖的,想想看,若是当年景文皇帝没有暗自解散中府,会有之后的广南王篡位吗?会有之后的太武政变吗?”宁延的话掷地有声,窗外雨落滴答,屋内宁延声如雷震。
钱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们不否认中府对大奉政治安定的贡献,可若这稷阳真是中府的化身,那您还要去雍州吗?”
“去,当然去。”宁延神情坚定的说道,“现在的稷阳无论从能力还是手段是都远不如当年的中府,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是保护不了彭翊王的,不管是为了彭翊王的安危还是大奉的未来,他们都没有道理不让我带走彭翊王。”
“公子,您还是在考虑考虑,当年宁家和中府闹得并不愉快。”程花花凝眉说道。
“那是老黄历了,从风信子他们舍命护我从北境天山离开的时候,我就与他们和解了,如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大家求同存异,未尝不能合作。”宁延释然一笑。
听着宁延的话,钱桂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既如此,我等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出了这间屋子,没人知道五公子您去雍州这件事,任何人都不会知道。”
宁延放下茶杯,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此行雍州,我只身前去,人越少我越安全,在此期间我的所有行踪会通过飞鸿通知你们,不管能不能成功带回彭翊王,一个月后,我都会如期返回。”
“我等谨遵公子之令。”场上众人齐声拱手道。
众人走后,池明渊迟迟未走,宁延知道老将军心中所想,笑着说道,“老将军,你放心吧,我会平安回来的。”
“如果出现第二个种江海你怎么办,难道还笃定有第二个沈归心吗?”池明渊忧心忡忡的说道。
“未必不会出现。”宁延笑着说道,“这雍州我是一定得去的,池将军,这也是我的一桩心事。”
池明渊看着宁延,摇头苦笑,“我池明渊算是见识到你们宁家人的倔了,老将军如此,大公子如此,现在到你也是这样。”
“池将军,我回来后,你去接我如何?”
“若是你出了意外,我池明渊血洗稷阳!”
窗外雨声依旧,宁延隔窗听雨,也别有一番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