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沉重的心情,崔云曦告别了外公,路过草坪上那棵大榕树时,忆起往昔默默守护简宁时的种种酸甜苦辣,令他不免心潮起伏。
他在榕树下逗留片刻,正要离去时,忽觉脚下有团毛茸茸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团团。
崔云曦瞬间泪目了!
这个曾与他相依为命的小家伙,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从简宁家跑了出来,它似乎感应到它的主人,这次将一去不复返,故特意跟出来与他告别。
团团用前爪扒住他裤脚,两只后腿蹬住地面,身体微弓,屁股微撅,瞪着两只圆咕隆咚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嘴巴里发出呜咽声。
崔云曦知道,这是它对自己撒娇,向他求抱抱呢。
他心里一热,蹲下身子提溜着它的两只前爪将它一把拎了起来,抱在怀里。
团团顺势在他怀里猫成一团,开心得双眼眯成了两条缝,嘴巴两边的胡须跟着一颤一颤的。
崔云曦把脸凑近它,它立刻用它毛绒绒的小脑袋磨蹭他的脸。
它脑袋上的毛蹭得他脸上皮肤痒痒的,崔云曦抿嘴笑了起来,然而笑容中却流露出一丝苦涩。
团团似乎感应到了他笑中带苦,刚刚兴奋欢快的表情变得忧郁低沉。
它用小爪子碰碰他的手臂、碰碰他的头,冲着他“喵喵喵”叫个不停,仿佛在安慰他,在哄他开心。
崔云曦领会它的心意,抬起手轻柔地胡噜着它的小脑袋。
团团很享受他对自己温柔地抚摸,立刻化身粘人精粘着他,再次用自己的脑袋不停地磨蹭着他脸上光滑细腻的皮肤。
一人一猫亲昵了一会儿,因崔云曦赶着要走,便对团团说:“团团,我要走了,有事要去办。你得回到你新主人身边,她比我更需要你!”
团团有些不情愿,低低地呜咽了两声,以示抗议。
崔云曦捋着它身上的绒毛,温和地对它说:“团团,简宁这些日子很不开心,她又生了病。我无法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你帮我照顾她好吗?”
他的声音好温柔,眼神也极尽温柔,团团在他温柔的攻势下沦陷了。
它冲着崔云曦昂首叫唤几声,似乎在对他作出庄重的承诺。
“去吧,回到简宁身边,替我好好照顾她、陪伴她。”
崔云曦两只手掌心托住团团,将双手向前伸了过去。
团团满目伤怀,凝视他片刻,冲着他喵喵叫唤两声,从他掌心上一跃而下,安稳地落在地面上。
团团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不肯离去,崔云曦嘴角轻扬,冲着他挤出一个轻轻的笑。
受到鼓舞的团团与他依依惜别后,四肢腾空而起,向着身后的那栋二层小楼飞奔而去。
看着奔腾而去的团团,崔云曦难抑心中万般惆怅!
深吸一口气,当作给自己鼓劲儿,斩断一切情愁,他踏上了路途。
他先去医院找了罗璟仁医生,跟罗医生沟通简宁手术的相关事宜,并向罗医生做出了一些交代。
关于简宁的眼睛,一直以来都是他跟罗医生沟通联络,对双边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
如今历经千辛万苦,她的眼睛终于要做手术了。可是,手术期间他却不能在场,这让他略感不安。
“小崔,简宁做手术的时候你不在吗?”
两人讨论完毕,罗医生瞧着他千般叮咛万般嘱咐,似存诸多担忧,料想他在手术进行的日子里可能不在现场,于是,在崔云曦打算告辞之前,罗医生向他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崔云曦迟疑了几秒,对他说:“是的,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要离开多久?”罗医生问道。
这个问题问出口,罗医生自己都惊呆了。他与病人之间向来保持着普通的医患关系,从不逾界。
可他对崔云曦的感觉有点不同,不纯粹把他当成医与患的关系,对他多了一份兄弟情、朋友情。
可能是与他打交道多了些;可能是钦佩他为人真诚朴实;也可能是感动于他对简宁的一片赤诚……不知不觉当中,他对崔云曦多了几份关切,这才紧张地询问他。
崔云曦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惊诧于他的举动,但顷刻之间,他便心领神会,对他报以微笑。
一瞬之间,脑海中浮现自简宁住院与罗医生相识,到简宁出院迄今一年有余,期间不间断地与他沟通了解,有关简宁眼睛及手术情况。
过程中,罗医生对他有问必答,有惑必解,哪怕因他不理解而抱有的疑虑,罗医生也会细致地给他解释,从未有过不耐,一点一点消除他的疑虑。
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再想到这约莫是最后一次与罗医生见面,以后恐怕再无相见的机会,不免生出万千感概。
“可能……比较久的一段时间,也可能……不再回来……”
他的回答叫罗璟仁医生心里阵阵犯寒。
以他医生的观察和敏锐,这次见到崔云曦,察觉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瞧他的样子,应该是受了重伤,而且是很重的内伤!果真如此,那将会很棘手。
至于他因何受伤,受伤后不静养反而要远行,这些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他不便再多问,但对崔云曦发自内心的关切,还是让他忍不住问道:“小崔,你,还好吧?”
迟疑了两三秒,崔云曦嘴角一勾,挤出一个苦笑,违心地说:“好!挺好的!”
罗医生见他吞吞吐吐,料想他不愿多说,他就不再多问,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把关心的话统统咽了回去。
告别了罗医生,他的心情并没有轻松,仿佛是与自己的过去、与自己的情感作了一场告别!
让简宁的眼睛重见光明,是崔云曦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也是他最后的愿望。
今天与罗医生的一席交谈,让他对手术的成功又增添了信心,相信简宁的眼睛一定会恢复光明。
他的信心来自于罗璟仁医生的信心,来自于罗医生丰富的经验、纯熟的技术、以及他的责任心。
为简宁要做的事已做完,待她双眼恢复光明,她便可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重新做回以前那个开朗、爱笑的女孩儿。
想到这些,他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简宁的画展,不知目前进展如何了?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马老师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接到他的电话,马老师似乎很意外,又显得有些激动。
稍作寒暄后,崔云曦直入主题,向他询问简宁画展的情况。
马老师很是诧异,简宁的画展确定举办了,崔云曦竟然毫不知情,看来他跟简宁之间真的出现了状况。
他虽内心惊诧,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话的语气依然从容淡定。
当马老师告知画展确定举办时,崔云曦倒是难掩激动。
他兴奋不已,却听马老师惆怅地说:“云曦啊,画展要举办了,但是简宁目前的状态非常糟糕。她生病了,精神状态也不好,我很担忧啊,她这样的状态,怎能创作出好的作品。”
马老师还是老道,他这样说本意是想让崔云曦开导和鼓励简宁。简宁的病根儿在崔云曦身上,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出面应该能令简宁振作起来,也能让两人重归于好。
哪想到崔云曦听了他的话,沉默了半晌,才回复道:“马老师,简宁的病情需要些时间。对她来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而不是我。至于作品,她先前已经创造了不少,相信其中定有佳作,请马老师仔细为她甄选。”
他的话说得合乎情理,却暗含隐喻,马老师无言以对,只好默认。
马老师又试探着问他:“云曦,画展筹备有很多工作要做,前期你一直在跟这个项目,对情况也很熟悉,不如你继续参与到筹备工作当中,也算对这项目有始有终。”
闻听此言,崔云曦显得很是为难。
一方面,他确实很想全程参与到画展中来。为了这次画展,前期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克服了那么多的困难,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简宁的高光时刻他当然希望能参与其中。
然而,事情的发展已由不得他,他有他要去完成的使命,他必须得踏上属于他的征途!以命换命的征途!
于是,他拒绝了马老师的邀请,并告诉他自己要出趟远门,同时把画展一事和简宁本人都托付给了他。
被委以重托,马老师意识到他这趟门出得不同寻常,便问出了同罗璟仁医生同样的问题。
崔云曦也如实回答了他,两人重新上演了一遍与罗医生相似的对话过程。
最后,马老师只得送上几句祝福之语鼓励他,两人的通话就此结束。
与马老师的通话,让他心情悲喜交加。
简宁人生中的第一次画展要举办了,她的眼睛也很快要手术了,对她的承诺一件件在实现,相信简宁的未来将会是一片光明和美好!
然而,她的未来中没有他,也不会再有他。她的未来是可期的,而自己是没有未来的!她的幸福和美好他无法参与,他注定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临走之前要办的事情又办完一件,还有一件事情是他要去做完的,这意味着离他踏上征途的时机越来越近了。
他要去看看可可——吴大哥的“女儿”。
走出医院大门,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天空灰蒙蒙的,光明被灰暗笼罩,如同他人生的写照。
他只稍作迟疑,便冲入雨中。
一个人走在街上,天空下着冰冷的雨,雨水打在脸庞,滴进心里,感觉特别的冷。此时此刻,才感觉到冬天来临了,它就像位冷酷的君主,携着凛冽的北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灵魂和情感只能在他面前俯首!
风风雨雨也要勇往直前,艰难险阻也要无所畏惧!风雨无阻,艰难无惧!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他便是巨浪之中一片渺小的树叶,无力与命运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