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年,夕阳里吕婴田三顷五十二亩,税田卅亩,亩三石八斗。”
“夕阳里垣柏田百亩,税田八亩,亩三石九斗。”
“夕阳里衷田二顷,税田十六亩,亩四石。”
“……”
叶腾是越看越惊。
夕阳里田多,这是因为黑夫用手段让他们大部分人都得了爵位,而秦国得爵便能赐田。最低的公士爵位,都能有百亩良田。像关中良田更多,动辄便是数百乃至万亩良田。这事他不奇怪,他诧异的是亩产!
水稻相较于粟米,产量的确更高。粟米亩收两石,这都算高产了。至于水稻则能达到两石半,乃至三石。可云梦是什么情况,均产近五石?!
叱嗟!
这几乎是别的地方的两倍了!
喜捋着胡须,神情透着骄傲。黑夫孟夏时便下定决心不再隐于民间,在他的教导下云梦亩产又拔高了截。往年大概也就是四石多点,可没这回高。
感受着注视,黑夫也很自豪。
他这些年都是在和钱粮打交道,很多事能省则省。在他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后续再慢慢来。是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像今年用的是溲种法,经过他两年实验总算掌握好了比例。所谓溲种,其实就是用雪水猪骨等兽骨熬煮,再加上附子蚕粪羊粪,直到煮成一锅浓稠的糊糊。在播种前二十日,便将稻种放在里面浸泡。然后晾干再浸泡,再晾干……反复个六七回,基本就差不多了。治种如此,便可使稼耐旱禾不生虫,则收常倍,终岁不失于获。
黑夫想尽法子,撑死也就五石的产量。没有农药没有化肥,产量就是这么低。一家五口得种上百亩地,方能勉强混个温饱。每天起早贪黑都得在地里刨食,锄草捉虫可都不能少。若是个懒汉,亩产可能还没别人一半高。
叶腾紧紧握着竹简,仔细翻阅核对。对舆田税田重新丈量,又将已经上交的税粮重新称重。又经过半个多时辰的测量,终于是确定没有任何疏漏。
望着堆积的粮食,黑夫也是感慨。他记得西汉的董仲舒还是谁说秦国收泰半之赋,也就是要收三分之二的赋税,可自从他穿越后才发现这事纯属扯淡。要真收这么多田税,秦人早跑别的诸侯国去了,还给秦国抛头颅洒热血?
灭六国前,秦国推行的是十税一。秦始皇自号为皇帝后,便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乘六马。所以,这田税也变成了十二税一。
当然,这赋税相较于后世肯定还是高。但不论做任何事都该实事求是,该多少就是多少。不论抹黑还是捧杀,都是不对的。
“内史,可曾核验好?”
“好……好了。”
“这么多粮食,愁得慌。”
“你愁什么?”
“您看看,他们这些民夫辛劳了数个月方有今日收获。这刍藁税粮都得运至粮仓,可云梦贫困,牛马比人还珍贵。就只能以人力拉车,乃至用扁担挑。下吏素闻内史爱民如子,想来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辛劳的。”
“你打老夫马的主意?”
“不,车也不能浪费了。”
“你……哈哈哈,便由你吧。”
叶腾是心情大好,也不在意。
喜在旁边无奈苦笑,这也就黑夫能干出这种事来。雁过拔毛,就是块石头也得榨出二两油来。敢用内史的车驾拉粮食,这说出去了谁敢相信?
“喜君,你的车也别浪费。”
“诸位,快谢谢内史与喜君。”
“拜谢内史,喜君……”
不愧是你啊!
喜苦着脸,也是没辙。
高帽都已戴上,能咋办?
拉呗!
……
他们沿路而行,不紧不慢。
农夫赶着马车,先一步离去。
待无人后,叶腾脸色瞬间垮下来。他转头看向在旁边作陪的喜,“好你个县令喜,治下有此兴农之法却是藏私。你可知因为你的一己私心,导致我大秦损失多少粮食?”
“下吏知错。”
“这和喜君没关系。”
“怎么?”
黑夫抬手作揖,“正所谓因地制宜,以尽地力。地区土壤不同,皆有不同。是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加核验一味仿造,必受其害。况且农事非一朝一夕,喜君也是将云梦当做测试之地,若真的有用再上禀秦廷。”
“你不必为本令辩解。”喜平静作揖,认真道:“错便是错,无需理由。喜的确是有私心,甘愿受罚。”
“回去……”
“我抄!”
“抄什么?”叶腾皱眉头看向黑夫,而后挥手道:“本君说回去把这几年云梦户数田亩粮产整理好,老夫明早带回。”
“唯!”
叶腾只是稍作训斥而已。
这事他没法管,也管不了。
皇帝亲自处置,哪轮到他?
他看向前方感慨道:“本来老夫还有诸多问题,今日所见也是终于知晓。难怪城中的走卒小贩大部分皆为妇孺,皆因壮男在田中劳作。”
“内史又错。”
“嗯?”
“盖因庸耕者也。”
秦律严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土地可耕种的。比方说没户籍的流民邦亡人,亦或者是刑徒罪人也会被收走土地。若是运气好,还能偷摸耕种。若被发现,那就是罪加一等。也别种地了,直接拉走修长城修皇陵去。对于这类免费的劳动力,秦国可是相当喜欢。
那他们又当如何存活?
简单,为庸耕者!
像后世大名鼎鼎的陈胜,年少时也尝与人庸耕。所谓庸耕,其实能理解成后世地主家的长工。他们没有土地,就连住的地方也都颇为简陋,甚至还不如闾左贫户。他们受到乡寺管控,若无准许不得离开乡邑半步。
就好比说黑夫,他先前爵至四级不更,光田就有四百来亩。这要他亲自耕作,他就是耕的吐血都耕不完。除开奴隶外,还有就是庸耕者帮忙劳作。每日管饭,至于工钱就不好说了。像有的人家压根不给钱,待稻种大熟后直接给粮食,他们也能接受。
“呵……”叶腾轻笑出声,“云梦,有这么多庸耕者?”
“那是相当的多啊!”
“嗯?”
喜是无奈抬手,“内史有所不知,云梦给庸耕者待遇极好。每日管饭就不说了,还能得半成粮食。云梦亩产又高,所以日子过的也不差。”
“就因为这事,邻乡啬夫曾联手上告于我,还让我给他们做主。说黑夫蛊惑他们乡中庸耕者,让他们搞什么罢工游行。要么涨的和云梦相同,要么就出工不出力。而且,还暗中资助那些庸耕者。”
这是人干的事?
不是,黑夫要做什么?
还罢工……游行?!
“再然后呢?”
“你说!”
喜恶狠狠的瞪了眼黑夫。
黑夫也不胆怯,骄傲道:“然后,我就把部分庸耕者挖来了。只要锄头挥的好,不怕墙脚挖不倒。”
“如此……够吗?”
“肯定不够,但不是还有流民山匪吗?”黑夫是洋洋得意,笑着道:“内史曾为郡守,知道云梦遍地山林池泽。有不少旧楚之人宁死不屈,流窜于山中。我后来抓到些,让他们负责掏粪沤肥。因为缺少人手的缘故,就让这些人去策反他们。有些人因为思念亲眷,愿为内应。后来,他们就成了庸耕者……”
叶腾是若有所思的点头。
黑夫可真是够厉害的!
作为资本家,只要有利可图一切皆可用。不把这些人的价值榨干,黑夫可不会放走他们,而且还得谢他咧。
“如此,便解决了人力不足?”
“对。”
“他现在明面上是乡啬夫,掌管五千人,实际上都快当县令了。他从各地挖来劳力,再加上隐瞒的部分人口,加起来云梦怕是已超过万人!”
“咳咳……”
叶腾惊得是不住咳嗽。
一个乡……超过万人?
他担任南郡郡守时,很多县都没这么多人。凭借如此人口红利,云梦经济必然是蒸蒸日上,日子过的好也属正常。
要知道不论何时何地,人口都是极其重要的资源。开疆拓土打仗杀敌,需要人。耕作土地生产粮食,需要人。百工生产,同样要得有人。否则就算黑夫再有本事,也将会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亩产为何这么高?”
“是羊粪,我加了羊粪。”
“又是粪?”叶腾古怪的看着黑夫,无奈道:“本君听人提过,说云梦黑夫尤其好粪。本君起初还不信,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以后你便是我大秦的美粪大夫。”
“……”
黑夫差点一脚踩水沟里头。
“那内史应该是知道沤肥施肥深耕细作的,但如此还不太够。机缘巧合下,让我想到了个法子。下吏将其取名为溲种法,乃是以雪水羊粪蚕粪熬煮,加上兽骨附子……”
黑夫侃侃而谈说了起来。
喜昨晚是亲自见过他。
让他今日务必要好好表现。
他能否更进一步,皆系于叶腾!
既是如此,那黑夫自然不能藏私。
与此同时,扶苏则是提笔快速记录。如此兴农良方,他自然要记下来上呈给父皇。他能否回咸阳,可全都要靠黑夫了。
“欸,子都这是为何?”
“吾想为黑子记下来。”
“额,我早就写了啊!”
“……”
扶苏抬头望着烈日。
搞半天,他在做无用功?
只感到一口气提不上来。
接着就头晕目眩,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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