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黑夫不解的看向青年。
面如冠玉,长得相当俊美。
可惜,比他稍微差些。
听口音,应该是外乡人。
能居堂上的,起码贺钱千。
如此看来,这青年也不简单呐。
“吾何错之有?”
扶苏很是不服。
他身为秦国公子,整个秦国都是他家。放眼天下,有谁会连自个家多大都不知道的?
至于胡亥?
这小子不算数……
“大错特错!”
陈平朝着王翦再次作揖,气定神闲道:“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人迹所至,无不臣者。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上正值壮年,神灵明圣。又有君侯这等武将,为秦不断开疆拓土。依君之言,岂不是说上再无力开拓疆土?此为大不敬,更于君侯无礼!”
黑夫闻言也是虎躯一震。
小伙纸,有前途啊!
会说话,懂礼数。
况且,谁不喜欢听好听的?
可惜啊,皇帝不在这……
若听到他这话,定会赞赏。
没错,这话的确是奉承。可对秦始皇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而言,却是无比受用。但凡国力允许,秦始皇必将开拓不止。想想后世,一颗地球两百个国家数千种文字,这难道不是对始皇帝的背叛吗?!
当然,想要实现这梦想并不现实。国力摆在这,哪怕是秦始皇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恰好就是黑夫存在的意义。人终归是要有梦想的,说不准哪天就实现了呢?
秦始皇捋着胡须,面露微笑。
想不到,民间竟有懂他的人。
区区六国,他从未在意过。灭六国后,他依旧是兢兢业业处理朝政。他一刻都不敢停歇,他想要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他不仅要目之所及皆为秦土,就算是看不见的也要为秦土!
他令徐福出海,不光是为寻仙访药,更要验证大九州是否属实。秦有四海,那四海之上的岛屿自然都是朕的。既然都是他的,那自然得派人去插旗标记领土。
“谄媚之徒!”
扶苏是咬牙切齿。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阿谀谄媚,非忠臣也!
陈平却是冷笑,他自然也知道秦子都的事迹。据他所知,乃是咸阳富商秦伯长子。现为黑夫府上食客,每个月还得给黑夫钱,开付费食客之先例。秦子都虽有才能,但做事太过循规蹈矩不知变通。而且很可能是不受宠爱的庶出子,才会将其赶至云梦。让他向黑夫学些本事,以后自力更生。
区区食客,怕他作甚?!
怼他!
赢了加官进爵,输了回家干活!
“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昔日君侯伐楚,平荆地为郡县。又南征百越之君,置会稽郡。据平所知,尚有二十万大军留于越地。每日操练,以此适应越地气候。同时刺探情报,绘制地图。陛下此次取消东巡,想来就是为南征准备。为此有五十万大军,足以再次拓土千里。”
“善!”
饶是王翦都忍不住颔首,青年不光会说话懂礼数,也是有真本事的。对秦国南征,同样有所了解。
等等……取消东巡了?
黑夫虎躯一震。
他咋没得到这消息?
史书明确记载:二十九年,始皇东游。巡游至博浪沙,还受到张良刺杀。虽然说是误中副车,却令秦始皇震怒,下令大索天下十日!
黑夫挠着头,绝对不会是因为南征。最起码史书上秦国今年虽然南征,但秦始皇依旧在东巡,为什么突然就改变历史了?
这么看来真相就只有一个,都是因为乃公……献上的农器!秦国重农,大规模推行农器需要消耗不少钱财。再加上还要南征,财政捉襟见肘下取消东巡也是理所当然。
如此,张良不得气的吐血?
……
扶苏眉头紧蹙,相当恼怒。
黑夫对这种人的形容就很到位。
两个字:舔狗!
他正准备反驳,黑夫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同时赶紧劝诫道:“你小子可赶紧闭嘴吧,当着王翦的面胡言乱语,你怕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嬴姓,有何问题?
放开我,让我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还敢说我是愚儒?!
如果青年是官,让他三年不能升职!
“让君侯见笑了。”
“呵……呵呵……”
也就王翦这时候敢附和着笑两声。
秦始皇看向远处青年,拂袖挥手。很明显,这是个想要展现自己的人。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冲黑夫来的。瞧见王翦坐镇于此,便急切的表现自己,为的就能一步登天平步青云。
可惜,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所作所为太过刻意,惹人生厌。就如昔日的六国名仕,有的为名有的为利,所图不过荣华富贵。
即便是现在,咸阳依旧有着诸多百家门徒。他们都想能一展所长,得到他的认可,好发展学说。看的多了,毫无创意。这样的人只能给零分,更不会为他转身。
陈平再次抬手作揖,重新入席。
他抬头看向黑夫,后者恰好也看向他。
目光对视,相视一笑。
他并不着急,他已展现过自己的才能。待宴席结束,他相信黑夫肯定会来找他。连秦子都这样的愚儒都能收为门客,他自认为以他的才能更不成问题。他精通黄老之术,稷下九流也都有涉猎。黑夫若是用他,起码比那秦子都强多了。
“来来来,喝酒。”
“哈哈,倒酒!”
王翦爽朗大笑,准备让婢女倒酒。
“君侯就别喝了……”
“……”
“方才他说的也没错,君侯军功卓着。为秦开疆拓土,劳苦功高。照我说,君侯配享武庙!”
“噗……”
王翦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他瞪着牛眼,诧异的看向黑夫。
你小子是想让老夫死?
“太庙?”
“不不不,是武庙。”
“何谓武庙?”
秦始皇却来了兴趣。他就知道,黑夫总能给他整点新花样。每次来云梦,总会有些新鲜玩意儿。
“你想好了再说!”
王翦咬牙切齿的说着。
此时此刻是血压拉满。
还好还好,黑夫没犯傻。
说的不是太庙,而是武庙。
太庙是什么地方?
供奉着秦国历代先王的宗庙!
他王翦虽功高震主,可他心里都有数。一日为秦臣,终身为秦臣。哪怕他爵至彻侯吞并诸侯,也绝不能逾越。
至于太庙?
他从未想过……
天底下,也没人敢这么想。
黑夫是不知道皇帝在这,可他知道啊。当着皇帝的面说这些,那不是纯纯的作死。甭管是太庙还是什么庙,他都不想出这头。皇帝圣明可以不在意,但其余廷臣如何?
黑夫朝着王翦比了个耶。
您老放心,我都想好了。
我就随便吹两句。
您老自频阳亲自来贺,如此大恩乃公若是不报,简直枉为人。论拍马屁,他还真没怕过谁。哪怕是喜这样的正直秦吏,在他的马屁攻势下也得丢盔弃甲。往往本来只需抄三遍的《为吏之道》,最后可能就变成了五遍。按喜的说法,黑夫不能光动嘴还得动手。
况且,他说的也是实话。
他记得,王翦本来就位列武庙。
黑夫抬手作揖,认真道:“所谓武庙,为祀天下有功之臣。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吾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诸侯之土已为秦土,那诸侯之民可为秦民乎?”
“这是当然!”
秦始皇理所当然的点头。
他素来是一视同仁,公平对待所有人。没爵位的黔首,那就都得服徭役。什么老秦人楚人齐人,一律都得给朕种地交租。每年还得服徭役,可不会因为老秦人的身份就能免去。
“是了,如今诸侯之民亦为秦人。”黑夫面露微笑,“如此道理,就连秦公这类商贾都知道。如今吾秦为诸夏正统,陛下坐拥天下。何不增设武庙,以祭历代于诸夏有功之人,以安诸县秦民。”
所谓诸夏,就是华夏的意思。
秦始皇冷冷一笑。
他算是大概都听明白了。
所谓武庙,不过是政治手段。以皇帝名义加赐各国名相猛将,一来能彰显秦国气量,二来能安抚民心,三来就是以此佐证秦国的正统地位。
至于赐谁?
这自然都是有讲究的,每个人都得为秦谋利。如此秦才会给他们正名,让他们享受香火祭拜。
“君侯战功赫赫,为秦开疆拓土,自然可入武庙。以此可安秦卒,激励秦国诸将。再如昔日李牧虽为赵将,却亦可入武庙。赵王迁昏庸无能听信谗言,冤杀武安君李牧。可惜李牧神勇,败匈奴灭襜褴破东胡。今陛下宽仁海量表彰李牧,令其入武庙,如此则可安邯郸诸民。所有人都知道,李牧会死皆是赵王迁之过,而陛下远胜赵王迁万万倍!”
“嗯?”
王翦闻言顿时蹙眉。
你小子这是……避重就轻?
李牧被冤杀,王翦可是功不可没。当时秦国大军兵临城下,围困邯郸。而赵国则以李牧为上将军,司马尚为裨将。王翦仔细打探过,李牧所设战阵极其周到。若是贸然攻打,必定要吃亏。就算拼国力能胜,也将会是惨胜。所以他再行反间计,收买郭开,令其散布谣言。
就像除去廉颇那样,除去了李牧。并且李牧更惨,不仅自己中圈套被坑杀,连带着三族都遭受牵连。只不过,听说有后人尚且活着。
这些年来,邯郸有不少民众会自发的祭拜李牧。只不过这事自然不受秦国允许,发现一次就抓一次。即便如此,依旧有人冒险祭拜。
黑夫所言,便为安抚邯郸赵人。
同时把锅全甩给了赵王迁和郭开。
黑夫无比憨厚的笑了起来。
没办法,都是受公知熏陶的……
避重就轻,浑水摸鱼。这一套不论在何时何地,都很好用。辅以春秋笔法,便能将白的变成黑的。不出十年,大部分赵人都会痛恨赵王迁与馋臣郭开,而秦始皇则留下个胸襟宽阔的好名声。
毕竟,李牧可不光对胡人狠。他可是鲜少能让秦国吃败仗的猛将,甚至连带着主将桓齮都因此战死。但秦始皇宽容大量,为李牧正名甚至令其入武庙为诸将典范。
你品,你细品!
“如此,秦将岂会甘愿?”
“可不是仅这两人……秦以六为吉数,最起码凑个六六三十六人吧。只要于诸夏有功,皆可入武庙。特别是对戎狄有征伐之功的,更要作为表率,以此彰显秦国的正统地位。”
“……”
王翦咽了口唾沫。
他现在算是听明白了。
黑夫是真的想让他死啊!
毕竟,别人可都是死了入武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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