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恭维后,黑夫便与喜同乘马车。番禺有着现成的交通要道,喜上任郡守后,便令越人开始修路。将开荒种地修路修桥,列为南海未来的头等大事。
二人共乘,也是说起在泾阳的各种趣事。黑夫就如昔日的乡啬夫,在向喜这位上吏汇报政绩。从他接手泾阳开始说起,先使黔首自实田,再拉拢闾左庸耕站稳脚跟。同时振兴当地经济,各种买卖皆有涉猎。
又促成秦胡茶马互市,通过贸易战的方式兵不血刃掠夺草原财富。后又创建山河学宫,以造纸印刷变革文事。从焚书改为修书,将话语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并且促使百家尽归大秦。
学宫的建立意味着未来官场同样会迎来场变革,因为这里面的弟子都太过出色。左丞相李斯的幼子李鸢,武信侯冯毋择的幼子冯葵……他们都是弟子典范。
如此,秦国焉能不用?
学宫的成功,也为秦国指明了道路。在军功越来越难捞的情况下,可使更多的寒门布衣为吏。通过考试优胜劣汰,最者为吏殿者淘汰!
再结合弟子下乡的制度,便能批量制造大批的基层秦吏。再结合上吏考核,就能快速涌现批能吏干吏。类似于齐田这样的地方豪族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倒不如施恩于寒士布衣。就类似于是陈平这种,家中并不算富裕。只要给点好处,就能忠心为秦,毕竟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
喜听得很是认真,其实他早早都听说过。只是听黑夫眉飞色舞的说着,却有种别样的感觉。
“看来,这几年你做了不少事。”
“总算没给喜君丢脸。”
“与老夫无关。”喜望着黑夫,正色道:“汝既为秦吏食秦禄,自当为上分忧。况且上对你是无比宽容恩赏,焉能辜负他的期许?”
“嘿嘿……”
黑夫尴尬的笑了笑。
“所以,下吏来了。”
“嗯?”
“岭南现在战事糜烂,上虽不让我前往西瓯,可有些事终究是要去做的。”黑夫面露微笑,“屠睢亲率冒进,致使十万大军埋骨岭南。纵然李信继任上将军重掌大军,面对化整为零的西瓯恐怕也难快速平越。只是军令已经下达,要求在今年结束南征。时间也就剩下几个月,还是得用些手段的。”
“你要去西瓯?”
“对,非我不可。”
“不可!”
喜是连忙摆手。
黑夫要有闪失,他可没法负责。南海郡就够乱的,去西瓯恐怕会更乱。他看着黑夫,当即道:“你刚来岭南,有所不知。前段时间,四会县出现了批瓯越人。他们诛杀三百余秦卒,并且留书挑衅。按军需司马章邯所猜,很可能是要对你动手。”
“我倒希望他们能来。”
黑夫扬起抹微笑。
他既然敢来,便已做好万全准备。
这回他把徐福给抓回来,想要功过相抵还是比较棘手的。毕竟捅的篓子比较大,最好还是得再捞点功劳。思来想去,顺势把西瓯给摆平了是最合适的。
“你有何想法?”
“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出击。”黑夫面露冷意,“在路上我也与扈从商议过。目前战事焦灼,皆因瓯越避秦锋芒。面对秦军主力选择暂避,化整为零以小股部队袭扰。秦军进,则瓯越退;秦军退,则瓯越进。”
这就是典型的拉锯战。
西瓯人就像是打了鸡血那样。
凭借地理优势,悍不畏死。
打完就跑,绝不逗留。
长期如此,这谁受得了?
再坚持两年,恐怕都得神经衰弱……
“你我皆知,上将军焉能不知?”
喜只是摇头。
还是不希望黑夫去蹚浑水。
秦国想要速胜,唯一的机会就是引蛇出洞,与西瓯主力决战。可西瓯狡猾的和泥鳅似的,想要决战谈何容易?
“我有一计。”
“你又有计?”
“……”
“咳咳,你有何计?”
黑夫尴尬的挠了挠头,缓缓道:“上回屠睢亲率冒进,以至于秦国损兵折将死伤惨重。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吾以为可效仿屠睢,营造假象,吸引西瓯出兵决战。”
“哦?如何个效仿法?”
喜当初也曾打仗立下军功,只是不擅长打仗而已。听黑夫高谈阔论,也很想知晓他有何高见。要知道黑夫在云梦就有及时雨的美名,擅出奇计。
也许,他真有法子呢?
“同样是兵分三路。”黑夫在木案上演示起来,“左右侧翼遭遇袭击后便佯装不敌溃败,再辅以减灶计迷惑敌人,让他们认为秦军大败。而我则是亲率主力大军,南下深入敌军。他们知晓我率军冒进,必会集结主力伺机剿灭之。”
“你……”
喜现在都明白了。
望着黑夫如此冒进,也是一惊。
黑夫则是面露微笑,自顾自道:“世人皆知,黑夫从未领兵打仗。初出茅庐,因为轻敌贪功冒进很合理吧?我所带的兵力不能多,也不能少。带个三万,应该也就足够了。”
“三万?!”
“你可知屠睢所率多少人而败?”
喜望着黑夫顿时摇头。
看来,黑夫真的不懂用兵。
“吾来岭南前,听说越兵五而当秦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也。是谓一秦当五越,有所准备正面对决绝非问题。若不能示敌以弱,西瓯又焉会出兵呢?若是喜君不放心,也可阴使李信随军出征。军中有敢言上将军者,死。另外派遣精锐乔装为运粮民夫,用以迷惑瓯越。”
黑夫并非是突发奇想,而是与扶苏郦食其国石等人多次商议得来的。皇帝想在今年结束南征,就只能找西瓯的主力决战。否则便能利用桀骏,逐步蚕食西瓯领地。只是所需时间可能要达到两年,反正今年是甭指望了。
“如此……太过冒险了。”
“富贵险中求啊!”
“……”
黑夫望着喜,轻声道:“况且,我有必须出手的理由。南征三年,死者以万计。若是继续拖延,还会有更多的人回不去。吾弟惊的腿跛了,垣柏的左臂没了,还有很多人永远留在了岭南。青山脚下,遍布坟冢……”
按理说,此次南征不该如此费力的。他明知张良早早来至岭南,却未能出面阻止。以至于十万大军埋骨岭南……
没错,这是屠睢轻敌的原因。
但是,他呢?
所以,他更多的还是自责。
黑夫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高尚的人,他同样也怕死。只是他希望能让秦国少死些人,能让更多人回家。所以,对于张良这种隐患还是早早除去的好。
“老夫……明白了。”
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望着黑夫的眼神满是感叹。
“老夫此生最自豪的事,便是一手提拔了你。纵然为你坏法,老夫也无怨无悔。就凭你愿为南征士卒而冒险领兵,老夫就知道自己没做错。”
“喜君教诲,下吏又怎会忘?”
“善!”
对于黑夫不忘初心,喜自是相当赞赏。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虽为南海郡守却没权力做主。现在的上将军是李信,一切都得听他的安排。
“你今日所言,老夫会即刻命人快马通知于上将军。”喜望着黑夫,感慨道:“不论能成与否,你的这番心意便极其难得。若是能顺利借此平定西瓯,你更是南征首功!”
“不敢当。”
黑夫是连连摆手。
他这纯粹是没办法的办法。
至于能否上钩,就得看有多恨他了。
若是顺利,还是有机会的。
“话说,喜君现在如何?”
“好的很。”
岔开话题后,喜明显是轻松了些。望着黑夫,缓缓道:“当地四季如春,气候适宜。再加上调来诸多能臣干吏,老夫轻松许多。不过最棘手的还是道路,在这修路可麻烦的很。不光是路,包括建造的土城也是如此。”
“因为多雨?”
“然也!”喜面露无奈,叹息道:“当地缺乏夯土,造出的城池防御能力有限。虽说越人并无攻城器械,可这土城质量实在堪忧。”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恐怕还和技术有关。
毕竟越人并不擅长造城。
道路是相当颠簸,黑夫拉开帘布看向外面。两侧堆满了各种牡蛎蚌壳,有的甚至是堆积成了小山状……
“欸,这是什么?”
“越人吃剩的蚌壳。”喜并未放在心上,淡淡道:“当地越人靠海吃海,他们喜好食牡蛎等蚌类。久而久之,便堆积了这么多。”
“哦?”
黑夫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他记得后世沿海地区出土了很多类似的遗址,不仅仅是贝壳牡蛎壳,还有螺蛳壳。有的更是堆积如山,多到能用来做成建筑材料。
若他记得没错,闽中沿海地区的石灰石还是比较少的。聪明的劳动人民便想到烧牡蛎壳为石灰,又将其称为蛎灰或是蜃灰。大至建城筑桥,小至盖房修渠都会用到。
望着如此多的牡蛎壳,黑夫就好似是瞧见了金山。只要利用得当,便能焚烧成石灰。有了石灰,造出的城就能更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