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房屋的主人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把那张“高棉英雄”的手书拿出来的,毕竟这群人中也就他识字,拿出来的意义并不大,但现在一丝油灯的光亮是如此的吸引他,让他不得不把最为宝贵的东西拿出来分享。
听闻这个落魄的小地主居然有阮仕浩的手书,其他几人惊呆了。
高棉英雄何许人也?
作为一个高棉百姓,也许你不会相信官方宣传的那些英雄事迹,你不会相信一个王国官员居然会在敌国斧钺加身的时候威武不屈,因为你已经被骗过很多次了,前几天还有衙役到你家里,清空你的米缸,拿走你最后半尺步,原因就是王国在崇左获得了巨大的胜利,需要有物资犒赏那些“战斗英雄”们。
但若是街头巷尾都这样说,天桥下和茶馆里说书的先生们都这样说,甚至识字的老爷们还提起过这位“高棉英雄”回来后非常的不受喜,甚至于被两位相国排挤打压,那么你就一定会信。
蒋平的情报站其实也只是把消息发了出去,再轻轻一推,急需要一个英雄来拯救的高棉社会就将这个消息给急剧放大,民间甚至自发产生了无数个演绎版本,例如说最近最流行的就是《阮大人智斗恶林海》和《虎口脱险-阮大人孟洋历险记》这两个版本。
蒋平甚至还煞有介事的收集到了几个民间传播得最广的版本,然后快马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清河,说是让林海判断一下是否有禁绝的必要。
只可惜那天林海有事,不在办公室,而王佐也觉得这个不属于什么机密材料,就直接放林海办公桌上就离开了。
后续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了林海和王佐的预料。待林海视察完工业区回来,半个清河县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两个话本的内容。
说起来这两个话本里的内容其实大同小异,也脱离不开民间对英雄人物的一贯包装和对反面人物的贬低。
简单来说就是,在这两个话本里面,阮仕浩身高八尺,国字脸,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走起路来龙行虎步,鬼神睥睨。对待老人他彬彬有礼,对待儿童他慈爱有加,对待同胞他尽心尽力,对待国家忠诚无比...嗯,世界上应该没有比阮仕浩更加正直正派的一个人了。
至于林海,在话本里面,他生得五短身材,大肚垂地,在粗短的脖子上却是生了个小脑袋,獐头鼠目贼眉鼠眼,习惯用眼角看人,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习惯。传说林海最喜欢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以至于某一天睡前发现当天还没有做坏事,还会强打精神起床去搞个破坏,偷个人家的夜壶什么的...擅使一柄狼牙棒,不知道上面沾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当然,清河的民众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他们不认识阮仕浩,但敌国的宣传嘛,不能当真,而且谁还不知道清河伯长什么样呢?
在大街上知道这个消息的林海只是淡然一笑,甚至还嘱托凌洋,让他动用清河的水力活字印刷机,尽可能多的印刷这个小册子,再弄回高棉去分发,甚至说若是能变成更多的新版本就更好了。
然后回到大办公室的林海借口要听情报部的机密汇报,便不管王佐如何大喊自己没有任何东西需要汇报的,就赶开了其他人,拽着王佐进入了办公室,连石珍儿都不允许进去。
后来,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休养之后,王佐对蒋平指示道:“校长擅长狼牙棒这一条可以多说说,至少这一条是真的。”
所以,总得来说,不管高棉官方如何辟谣,在民间,阮仕浩的的确确成为了“高棉英雄”。甚至于随着高棉官方辟谣的力度加大,民众愈发相信了“高棉英雄”这个说法。再说了,这个称号原本也是高棉王颁发的不是?
“既然刘大有阮大人的手书,自然是要看一看的。”黑暗中另一个声音响起:“去,谢老三,去点灯,别舍不得你那点灯油。”
听得身边没有动静,那声音继续说道:“能见到阮大人的手书是我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那点灯油算什么?若是事成,难不成我们还会缺吃少穿?”
闻言,身旁的动静声传来,那刘大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盏破油灯,几人在黑灯瞎火里一阵摆弄,总算是把油灯给点着了。
正当众人还等着看阮仕浩手书的时候,那刘大一拍大腿,说道:“快,水缸里有水,赶快活点泥,把门缝墙缝都给堵了。这年头整个村子都没有点得起灯的人,若是被人发现屋里有灯光,八成要坏事。”
众人见他说得有理,又手忙脚乱的开始泼水和泥。还好这刘大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泥巴,大家忙活了好大一阵子,还去屋外实地看了看,确认没有光能从屋内透出来,才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刘大。
见那刘大用水缸里最后的水认认真真的洗干净了手,又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到自己睡觉的稻草垫子里窸窸窣窣的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见那刘大拿着一张巴掌大的纸条,递到了众人的眼前。
“刘大,这上面说的是啥,你给念念,可不能骗我们。”一人如此说道。
直到这个时候,刘大才勉强恢复了一点信心的样子,挺了挺腰板,说道:“若是当年你欠我家的租子,骗了你也无妨,但这可是阮大人的手书,我刘大骗天骗地,也不敢拿英雄的名头来骗人。”
“好了,都消停一点。”那个让谢老三去点灯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声望去是一个黑铁塔一般的汉子,只见那汉子沉稳的说道:“我在清河人那里当工头,得学着识字,清河人教过我几个字,别的不认识,这纸条上的‘阮’字我还是识得的,想必应该是阮大人的手书。刘大,你说说吧,阮大人说了啥?”
“行。”那刘大闻言答道,随即又清了清嗓子,才沉声道:“阮大人是这样写的...”
“高棉的百姓们。
我知道你们过得很苦。
没人愿意生来就过苦日子...陈朝人是我们的宿敌,而清河则是新出现的恶魔...我们要团结起来...
信约突大人抵挡住了陈朝的军队,阻止了他们的兽行...
官府只会收税,他们不能依靠...
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阻止清河人...
行动吧,高棉的百姓们,你们都是英雄!”
在场不少人在听到那句“我知道你们过得很快苦”时,就忍不住的哭泣。
这是数百年来第一次有官员,一个能被称为英雄的官员,告诉他们,他们真的很苦。
“阮大人知道我们过的苦...”一人哭喊道:“阮大人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原本还在低声啜泣的众人听到了韩七的哭诉,哭泣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韩七,你小声点。”刘大惊恐道:“不要扰到了其他人。”
“好了,别哭了,你们就是哭到天亮,除了能把官差哭来,难不成还能哭死那群狗官不成?难道说你多哭几天,那个林海就能自己死了?”那黑铁塔汉子低声喝道。
不管是出于对“官差要来”的恐惧还是对黑铁塔汉子砂锅般大的拳头发怵的原因,众人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来。
“阮大人说让我们去阻止清河人。”刘大依旧用他略带惊恐的声音说道:“这如何做得,几万大军都没能做成的事情,阮大人却吩咐我们去做。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找你们商量了吧。”
“这事先放在一边,刘大,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拿到阮大人手书的。你可别说认识阮大人!”那黑铁塔汉子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果然,屋子里众人安静了下来,在油灯昏黄的灯光下盯着刘大。
“你怎么可以怀疑我。难不成是我想和清河人作对?收走我家两百亩田的又不是清河人。”刘大脸色煞白,却又在油灯的照耀下变得蜡黄。
“你刘大的人品我们是知道的,当年给你交租子,大斗进小斗出的事情你没少干。所以你干出任何事情我都信。”说话的却是那韩七。
说实话,刘大作为曾经的地主,附近几个村子大多数人都租种过他家的地,他是什么样的人确实是瞒不过人。哪怕他现在落魄了,他也不肯像其他人那样去清河人的矿上讨生活,只是一样样的卖着家里的东西,尽可能维持住一个前任地主的脸面。
不过现在东西卖完了,房子也卖了,老婆孩子也卖了,这刘大也就再也绷不住脸面,找了个有阮大人手书的由头唤来了这群人。
“阮大人何许人物,我怎可认识他老人家。”那刘大顶着一张蜡黄脸道:“实话说了吧,这张纸条这几天到处都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反正村里,路口,包括你们矿上都有。”
刘大面带嘲讽的说道:“只怕是你们几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就算捡到了纸条都拿去擦屁股了吧。”
“说起来,前两天还真有人捡到了纸,虽说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不过用来引火和擦屁股确实好用...”谢老三低声说道。
“你看吧,这不可能是我干得出来的。我没那个本事,我在想除了阮大人,怕是也没人有这个本事。再说了,阮大人视清河为一生之敌,让我们给清河人添堵也是正常。”
刘大赶紧说道。
“这个我信,其实关于阮大人,我这里也有点消息。”那黑铁塔汉子低声说道:“前几天有人来找我...”
两钱的菜籽油并没能撑太久,不过不重要,内心的光辉足以照亮前路,几人在房内密谋一夜,便又趁着早起下地的农夫起床前,摸黑离开了刘大的房子。
刘大并没有赶紧睡一觉缓一缓,而是枯坐在房中毫无动静,直到朝阳的第一缕阳光染红了天空,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勤劳态度跨上了一个篮子,一边和田里的人解释说去找点野菜果腹,一边快步离开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