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骑兵们的头领没有贸然下令进攻。
他们是陈朝的精锐,不是唐通用暴力抓捕拼凑的民夫,他不会和那些民夫兵或者高棉的菜鸟们一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贸然冲过去。
那不是送死,那是高效率投胎。
况且他看过锦衣卫们拼死从清河--高棉战场上记录回来的全部档案。
除掉一部分锦衣卫不懂但是如实记录的,他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的巨大爆炸以外,清河军队装备之精良,训练之有素,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更何况他虽然不喜欢锦衣卫,但是他相信锦衣卫的职业素养,那些爆炸锦衣卫说发生了,那就一定发生了,虽然不知道发生这样的爆炸需要何种前置条件,但那一定会给他远道而来的骑兵造成海量的杀伤。
“如果那样的爆炸需要提前准备就好了,那样只要快速进行突袭,他们就一定来不及准备。”
骑兵头领如此想道。
“不过只要清河人不是傻子,他们应该已经开始准备,甚至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对,不然高棉人就死得太冤了。”
骑兵头领抬头看了看天,现在离天完全黑下去大概还需要一个时辰,他还有休息的时间。
不要理解错误,他不打算夜战。
他只想要进行一场快速而急促的突袭,摧毁清河人这个中转站就行,哪怕里面的人逃掉也无所谓。
只要他出现在这个区域的消息传了出去,清河军队可能的回撤行为就必须要终止。
至少需要先剪除他这个威胁才行。
这样一来,太子要的时间就凑齐了。
“军令!”
骑兵头领高声说道。反正附近已经被自己的斥候清理干净了,说话声音大一点也不会被人发觉。
“全体下马,把马带到那个山坡后面去。饮水饮食,饮马喂马,半个时辰后出战。都趴低点,不要被发现了。”
骑兵们没有人回应命令,也没有人发出任何声响,甚至于战马都在骑士的安抚下乖乖的踱步到了山坡后面。有了这个山坡的掩护,哪怕清河人长了千里眼也看不到他们。
“将军,您也喝点水。”
亲兵双手捧上一个水壶,骑兵头领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亲兵,摘下头盔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接过水壶猛地灌上了一口,才对亲兵说道;
“给你说了很多次了,我现在是副将,不是正将,按理是不能称将军的,你该叫我副将大人,或者叫我李副将。”
亲兵知道自家主将的说话习惯,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太子那是当时气急了,降了您的军职,可您是知道的,我们山字营都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兵,别人来了不好使,我们也只认您。
再说了,太子不也没给我们山字营派新的正将么?那说明太子还是信任将军您,只不过当时需要找个台阶下罢了。属下觉得吧,打完这一仗,要不了几天,太子就会让您官复原职,指不定还能再升一升,让您当个统领什么的,我们下面的也能跟着沾点光。”
李副将得意的点了点头,从神色上看,他是万分赞同亲兵的说法的,不过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听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这是妄议太子!太子何等人物,也是你能议论的?就你这句话,本副将就能把你拉去正了军法!”
“嗯嗯,您说的是。”
那亲兵听闻完全不紧张,甚至都懒得做出一副紧张的样子,而是一边点头称是,一边从怀里掏出肉干给李副将递了过去。
“将军,来尝尝这个肉干,出发前刚做好的,香着呢。”
李副将随手接过肉干,皱了皱眉,道:“粮草都跟上来了?兄弟们都有肉干吃么?”
亲兵闻言摇了摇头,道:“大队的粮草还跟在太子后面呢,能供应大军就不错了,我们这样的先锋他们是顾不上了。
现在兄弟们的干粮都是出发前自备的。不过肉干大家都有,您知道的,把新鲜的马肉压在马鞍下面,然后几天行军之后,肉干就能吃了。虽说味道就那样,但是顶饱。”
李副将听闻,摇了摇头道:“你们是背着我把受伤的马都给杀了吧。”
其实出发前士兵杀掉伤马这事根本瞒不住他,但陈朝军制规定了,哪怕是宰杀伤马,马肉也不仅仅归骑兵所有,而是需要全军分食。
明显,即将上战场的骑兵们并不是很想和其他士兵分享难得的肉食。
所以李副将在大家杀马的时候一个人去了隔壁大营,拉着军法官聊了很久的家常,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回来的。
有时候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副将是从小兵做起的,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一口肉对士兵们来说有多重要。
咬了一口自己的肉干,他扬了扬眉,道:“我这个是牛肉的?”
亲兵嘿嘿一笑,道:“哪能让您也吃马鞍压出来的肉干呢。您这个是出发前我找人换的,您知道的,大营里总是有人能弄到牛肉。您管它怎么来的呢,好吃就行。”
李副将再咬了一口,一边用力咀嚼着这种难得出现在前线的美味,一边嘟囔着对亲兵道:“留下一块你自己吃,剩下的分给兄弟们吧,等等有恶仗要打,多吃一点有力气。”
亲兵有些不愿意,低声抱怨道:“又分掉,这可花了不少钱呢,现在哪还有人养牛...”
“你少废话,赶紧去,去了还要拿你正军法。”
说完,便又移开眼神,对着半空中自顾自的说道:“不过念你多年作战勇猛,先免了你的死罪,改成八十军棍吧。现在开战在即,军棍把你打伤了,你还要拖累我军作战,就暂且记下,等打完这一战再说。”
亲兵在一旁一直等自家将军把流程走完,才一边收拾牛肉干一边嘟囔回道:“多谢将军,属下这就去执行军令。”
李副将摇了摇头,这个不省心的,平日里积累的军功不少了,可就是口无遮拦,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亲兵,哪怕自己拉了他好几把也不行,唉,这算是什么事啊。
远处的中转站,夯土堆砌的城墙上,吃饱喝足的雪无瑕对着守备校尉说道:“看清了么?要不给我看看。”
“雪大人,这是战事,归我管,您要不先撤?”
“我和我下面的人武艺也不算差,留下来能帮忙,放心,只要打起来,都听你指挥。”
雪无瑕一边说一边伸手道:“望远镜给我。”
“您看这个又没有用...”
“蒋校尉,蒋国平,小蒋子!”
雪无瑕语调一个比一个高:“你别忘了,你这望远镜还是我送你的!要不然你一个中转站守备校尉,这辈子都分不到一个望远镜!”
“那不是您听说有陈朝人潜进来了,才给我的嘛。”
蒋国平有些不服气,不过却只敢小声抱怨。
只可惜任何小声的说话在情报人员面前,都和拿着大喇叭广播没什么区别。
“什么?”
雪无瑕佯怒道:“小蒋子,你别忘了,是老娘把你从流民的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你被老娘找到的时候已经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连裤子都没有,光着屁股被老娘背到了难民营,就你那三寸还敢和老娘顶嘴!”
原本蒋国平下达了加固防御的命令,周边守备队的士兵,雪无瑕手下的情报干员和临时征用的民夫都在热火朝天的干活。
结果雪无瑕一句话落地,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手上看起来仍旧在认真的干活,不过耳朵全都给支棱了起来。
毕竟校尉啊,这个中转站最大的官啊,虽然年龄不大,但也是积功升起来的,平日里看起来可严肃了...
如此大的瓜够整个中转站吃上一年。
至于两寸这事情嘛,据说校尉当年被救下来的时候年龄尚小,这些年吃得好穿得好,指不定还能长...
这时不知道谁在一旁悄悄的说了句:“三寸不顶事啊,我都八寸了有时候都觉得不够用...”
蒋国平一下子涨红了脸,心中大怒,只可惜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没办法现场辟谣,不然他真的想让那人走出来脱掉裤子大家比划比划。
“听什么听,这么喜欢听,去情报部地牢仔细说说自己听到了什么吧。”
雪无瑕回头大喝,众人闻言一惊,赶紧一边干活一边聊点别的,似乎刚刚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蒋国平总是能听到一些奇怪的聊天。
“你说这个箭头,就三寸,能破开对面的铁甲不?”
“不知道啊,要是有个八寸,定然是够用了,我自己就用的八寸的,不知道为啥校尉发下来的就三寸。”
“哦,可能是校尉用三寸的比较顺手吧,用习惯了。”
“仁兄大才啊,不知道仁兄喜欢用几寸的?”
“几寸?我们都是论尺的。”
......
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吃饱喝足的骑兵们整齐地聚集在夕阳的余晖下,刀剑归鞘,旗帜收敛,严格训练后的战马在血红的阳光下与骑士们融为了一体,不发出一点声响。
反正距离不远,不用换马了,李副将下令把多余的战马就放在山坡后。受过训的战马不会自己跑掉,打胜了再回来找就行。
夏日傍晚难得的凉风吹过大地,山坡后集结着陈朝第一支反击的军队,也是李副将半生的心血,他们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等待着出击的军令。
他骑着自己的马围绕着队伍转了两圈,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检查,蒙上了黑布防止反光的铠甲让他的身形显得额外的高大,似乎只需要轻轻一跃,就能跃上那一段不到一丈高的城墙。
他来到骑兵们的最前方,拔刀,高举。
队伍的左右两侧和前中后三部,均有对应的军旗被举起。
他看着自己这五百骑兵,点了点头,虽然历经战损,人数没有当年多了,但他相信,若是能与当年的自己交锋,哪怕人少了一半,胜利的也一定是现在的自己。
他向着逐步坠入黑暗的中转站猛地挥下战刀,如同大石扎入平静的水面,骑兵们如同波涛一般层层出动,先是缓步前进迈过山坡,再是小步快跑让战马逐渐加速,随后他猛地看向自己的亲兵...
亲兵举起了他的旗帜。
大陈官军的旗帜在召阳宣布易帜后的第十天再次出现在了这片大地上。
骑兵们夹紧了战马,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