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国皇帝宽大得不像话的马车内，一壶花茶正在冒着热气，良好的通风系统维持着马车内的空气清新，而在中间的茶几旁，不少搜罗自大陆各地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从布局上看，诺大的马车内居然只放了两把宽大的椅子，看起来凉皇平日里并不经常邀请其他人到他的马车上。马车的四壁，都很是厚实，内层全都被厚重的挂毯所遮蔽，那些来自施工现场的喧闹声在这里只剩下一点点细微的响动，若是不认真听完全注意不到。
林海觉得，倘若刚刚凉皇不是揭开了挂毯，再打开窗户对外说话，那么哪怕他在里面喊破了喉咙，在外面的林海也是听不见的。
！！
不能这样想，太恐怖了。
林海打量了一下凉皇，发现虽然凉皇比自己年长几岁，但得益于皇家良好的营养和训练，从体格上看，应该是远超于林海自己的，若凉皇不怀好意，单怕是用那个茶壶就能把林海给扬了。
不过还好，也许凉皇会对清河皇帝下手，但一定不会对林先生有所歹意，吧...
目测估计身高达到了一米九的凉国皇帝夏君傲坐在茶几旁，他单手拿起茶壶，往没有任何花纹的青瓷茶杯中倒满了茶水。一些应该是凉国宫廷糕点和时令水果放在了一旁的青瓷茶盘上，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是的，尽管林海已经是皇帝，尽管作为穿越者，林海当年吃过用过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哪怕是皇帝也无法想象。
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林海发现，自己曾经的吃穿用度其实全部依赖于科技的发展，但要说到数代人才能培养起来的气质与眼界，自己差了这个世界的皇室几百条街。
至少这个世界的皇室，哪怕是信约突那样只剩下四个州的小军阀，也是不会天天带着老婆去蹭人家食堂的...
不管怎么说，既然上了人家的马车，还是得夸奖几句，林海搜肠刮肚的翻找了一会儿，然后端起茶杯猛地喝上一大口，刚刚在外面说了太多话，实话说有点口渴了，然后点头赞扬道：
“很好的马车，很漂亮的装饰，很好喝的茶...嗯，这个茶点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
猝不及防之下，夏君傲笑得前俯后仰。他刚刚也准备喝口茶来着，还好没喝，不然一口茶水喷在另一位皇帝的身上，怕就不仅仅是失礼的问题了。
“林先生，其实你不用夸奖的。”
夏君傲笑道。
“不，我实话实说罢了。”正在把一块点心往嘴里塞的林海说道。
“今天起的太早，早饭早就消耗掉了，我故意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坚持到中午，这样就能在工地上把饭吃了。”
林海又捏起一块不知道名字但是看起来就很贵的糕点说道：“刚巧你来了，还带了这么多吃的，那实在是太好了。”
夏君傲被林海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尽管在他的御书房，关于林海的情报和资料已经堆成了小山，但也没人和他提过，林先生，这位第十次来这个世界的清河皇帝，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嗯，您要喜欢，就多吃一点，我带了整个御膳房出门，不够可以现做。”
夏君傲客气道。
谁面对一个皇帝都会客气一下，除了林海。
“那行，那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的伙食，哦不，我，我老婆，我这帮子兄弟的伙食都交给你了，你御膳房人够不够，不够我可以叫几个人去帮忙。”
夏君傲默默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算是给自己压压惊。
“够的够的，御膳房估计怎么也有个几百人吧，应该够。况且他们做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多几个人也好，吃起来更香。”
“御膳房啊。”
林海感慨道：
“其实我也有这个机构，掌勺的是以前清河军的一个厨子，做饭特别难吃。当年我去前线视察，你知道的，这样的视察一定要体现自己官兵一体，于是我就吃了一口他做的饭，难吃得我差点没吐出来，但是为了大局，我还是狠狠的夸奖了他。”
“所以当您称帝之后，他就成了您的御厨？”
夏君傲愕然问道。
“是的，当初我说出去雇一个厨子回来，结果他自告奋勇跑来了，给人家说我很喜欢吃他做的饭，吃了之后赞不绝口...没办法，只能收下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夏君傲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实在是换不掉他，您多雇几个厨子就行了呗。大不了他做的饭不吃就行，不是什么大事。”
林海摇了摇头，道：“不行啊。我天天要求文武百官节省每一笔开支，连我的总理大臣家里，都是他老婆做饭，他自己洗碗，我不能搞特殊。”
现在轮到夏君傲吃惊了：“您和您的臣属居然节俭如此？”
“每一个铜板都有它的用处，清河就那么大，人就那么多，产出也就那么点，却有那么多事情要办，还是要把钱用到该用的地方。”
夏君傲闻言，起身行礼道：“世代相传林先生能引领我们走出困境，君傲原本还有所怀疑，但观林先生之功绩，察林先生之言行，君傲方确信林先生为大才。”
林海摆摆手道：“不关你事的，并不是我在阴阳你，我也只是感慨下罢了。真要我说，把我搞得捉襟见肘的还是那个陈煜。”
“您是说陈朝太子？”
“陈朝前太子。”
“哦？”
“原本统合了西南之后，我就打算发起会议邀请的，毕竟大家都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信约平自己头铁就算了，总不能人人都这样头铁吧。结果呢，这个陈煜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非要打这一仗，害得我不得不挪用了太多其他的预算，现在又要修筑黎明城和暗渊封锁线，财政上一直都紧巴巴的，作为皇帝，我省一点虽然没啥大用，但好歹是个表率。”
闻言，凉皇夏君傲并不说话，这位大凉帝国的统治者带着严肃的表情，低头认真的看着手上的茶杯。林海见状也不再说话，而是同样观察起手上的茶杯来。
你别说，这青瓷茶杯猛地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林海刚刚还好奇，在这样一间豪华的马车内，夏君傲为什么会用着如此清雅淡素的茶具，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虽说这茶杯是陶瓷材质，厚度却比一张a4纸厚不了多少，摸起来质地细腻、手感光滑，论起来甚至超过了当初高棉南方所产的玉石...
良久，夏君傲放下茶杯，打破了沉默：“听您说起暗渊，我走神了，实在是抱歉。”
“没关系，我也没闲着。”
林海笑着指着炭炉上的茶壶说道：“至少我把你的茶水喝完了。”
“没事，可以加水。”
“水喝完了可以加的嘛。”
“那人死完了呢？”
“人固有一死。”
“水喝完了，水壶里还有，就算水壶里没有了，外面大江大河里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若人死光了，这个世界怕不会再有人的存在了。”
夏君傲意有所指的说道。
“你没有信心？”
林海并没有去接他的暗喻，而是直接问道。
“林先生您这样问确实有点诛心了。作为一个皇帝，我不能没有信心，但既然是您问了，我也就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有太大的信心。”
夏君傲起身给茶壶里添了点水，然后坐下继续说道：“您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上这个马车的人。
这辆马车自打造好之后，我就再也没让人上来过，哪怕是往上面搬运这些吃食和饮水，都是我自己在做，其实不为别的，就是担心万一，哪怕万一呢，关于暗渊的事情泄露出去。我不知道那会引起什么，但一定是我无法控制的。
所以我常年呆在这辆车上，反正这辆车做了足足三层的屏蔽，可以确保我不被干扰，也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这就比信约平那个傻子好，他居然在寝宫里面弄铁笼子...您要知道，当控鹰卫第一次把这个消息报给我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信约平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你下棋不？”
林海突兀的问道。
“林先生想下棋？我这车上什么棋都有，其中还有一种名为‘跳棋’的，据说还是您当年来的时候留下的。”
“跳棋...罢了，应该是我留下的，毕竟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非常不擅长。”
“那跳棋呢？”
“仅仅是不擅长而已。”
“明白了，要不聊点别的吧。”
“不用，我也不是真的要下棋，我只是想问你，若是在下棋的时候，双方棋子都伤亡惨重，你在意么？”
“在意输赢？”
“不，在意伤亡不？”
“既然是下棋，自然是不在意的。”
夏君傲闻言，赶紧问道：“您是说，我们都是棋子？”
“并不完全，我也在思考。我只是觉得有很多疑问需要解答。”
“您说说看。”
“首先，暗渊的面积不大，是吧，也就一个县的大小。而且你也知道那里面有人会打死误入的人，还要把尸体拖走，说明里面是有人的，至少是有东西来完成这些工作的，是吧？”
“是的。”
“那么十个千年了，那里面的如果是人，他们如何繁衍？为何从未有人走出来过，不管是通婚还是交换物资？如果里面的不是人而是机器，十个千年不朽的机器哪怕是我也闻所未闻，况且谁又在给这些机器提供能源和维护呢？”
“这一点我们也想到过，但是找不到答案。”
“再说，火药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您不是再次试制了火药，还是没能成功？”夏君傲点了点头。
“是的，后来我去做了炸药，居然成功炸城了，按理说炸药是能用的。”
“这个我已有所耳闻，还未恭喜林先生成功获此利器。”
“现在已经用不了了。”
“用不了，您是指？”
“就是字面意思。”
林海看着夏君傲，再看着微微冒着热气的茶水，道：“你明白了？”
“明白了。”
“说说看。”
“您以前来的时候就说过，在我们这个世界，有些事是定然做不成的，就像是下棋，规则限定死了。现在您做成了一件事，但过了一段时间，又做不成了，那就说明有人添加了规则。”
林海点了点头，道：“是的，就和下棋一样，你使出了某个招数，对方一看，临时添加了一条规则，说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哦。呵呵，你要是棋手，你一定不会同意对方如此作弊，所以你只能是棋子，对方修改规则，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您的意思是，哪怕我们不去碰这个暗渊，对方也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不仅仅是不在意。你应该记得我以前说的，我们一共有十次机会，现在是第十次，若是败了，怕就到了对方收走棋子不再下棋的时候了，到时候你还在意触碰暗渊带来的恶果不呢？”
“可对方是棋手，我们只是棋子。”
“是的，你们只是棋子，但我也是棋手，不是么？下棋嘛，总是要两个人下才有意思。”
“您确定您能赢？”
“不确定，毕竟都输了九次了，不过即便是输了，下场无非也就是把棋子收走嘛，不会更差。”
“万一...”
“夏君傲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十个千年了，暗渊里的那东西一直都不冲出来呢？倘若他真的无所顾忌，直接冲出来把你的凉国给扬了，你怕是也不用在这里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