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作者:华发半生   甚独最新章节     
    萦芯把危险撇开,把难题都留给食君之禄必须忠君之事的全塘,抱着坚决不上班、不写作业的信念,以明天一早还要去顾氏马场陪着释善遇施粥为由,萦芯迅速逃出全府。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逃跑可耻,但是有用。
    只是很多时候要成功逃跑,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比如在下邳县城四门紧闭、麾下将士或降或死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要如何逃出生天,对于严无疾来说就是个巨大的难题!
    他是知道下邳城中南晋细作的据点在哪的,可是他现在武器马匹全都没了,浑身都是冻结了的暗红血肉,能逃到入夜还没被抓住,都得感谢下邳这座商朝时就开始修建比费县还老旧千年的古城处处违建、巷深且乱。
    仗着天色昏暗,慌不择路的严无疾翻过一道矮墙,吓得院内一个抱着木盆的女娘呆立当场。
    就在严无疾纵步上前要灭口的同时,女娘身后还未点灯的室内,传出婴儿咿咿呀呀的叫声。
    孩子的哭声令严无疾略略分神,在他迟疑的下一刻,紧紧坠着严无疾的追兵已经顺着血迹追来。
    “在这儿了!快!”
    “这边、这边!”
    咣当一声,追兵直接踹开院门喝问院中傻站着的女娘:“可看见身上有血的贼人?”
    女娘一指后院儿,“往……往那边去了。”
    追兵们在后墙上看见一个蹬墙的脚印,立刻互相借力翻墙,继续追索而去。
    “他们……都走了!耶耶!他们都走了,放了小娘吧!”女娘被连番惊吓吓得再也端不住木盆,扶着门框往里面哀求。
    门里,只有严无疾低声命令她,“烧些热水来给我洗洗。”
    女娘本就要擦洗,热水都是现成的,她哆哆嗦嗦的伺候严无疾简单洗去头脸血迹,再给他换了自己的袍服。
    等失去严无疾踪影的追兵重新找回来,再次踢开这户的院门,呼喝几声却无人应答。
    举着火把的追兵们戒备着推开虚掩着的屋门,漆黑的屋里一片寂静,一个死不瞑目的女娘仰躺在榻上,只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却是醒的,乌溜溜的两眼看向追兵手中摇曳的火光。
    下仆县挨家挨户的大索一夜,再未能找到一丝踪影。
    灯火通明的徐州州衙正堂,徐州州牧李楷、徐州别驾华仰、徐州刺史……等一众一宿未睡的官员终于熬不住了。
    “他们如此熟悉城里的路线,恐怕筹谋已久。如此,不如先发战报给陛下和都督,余贼命县里慢慢索拿吧。”一把手李楷一松口,下面的官员自然不会忤逆。
    徐州刺史惜命得很,偏还要脸,只道:“这些南晋军定是要效桓楚袭杀兖州都督的旧事,一击不成必然不会轻易罢手。诸位近日还是不要回各自别院了,就在这州衙里暂住几日吧。”
    毕竟是一州的州衙,足有五进,他们都住在这里倒是绰绰有余。
    李楷与徐州刺史老相识了,知道他是个畏首畏尾的,便没反驳,只让不想走的都安心住下。
    几人走出议政厅,与华仰关系不错的徐州治中1赞道:“下仆全歼南晋五千骑的战报已经发出。今日有此全胜,怀巍(华仰嫡长子华崮的字)当居首功。”
    放南晋军进城绞杀和州衙门口那蚕丝杀阵都是华崮献策,原来当初华仰一家刚到费县时,阖县传言华崮“文武双全”是真的。
    只是这个“武”不是萦芯以为的个人武功,而是兵法。
    “他不过是凑巧读过些乱写奇技淫巧的兵书罢了。”嫡长子这样给家族长脸,华仰不要太高兴,虽然说着谦虚的话,上翘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作为被长辈当面夸奖的小辈,跟在华仰身后的华崮也拱手道:“此战全赖使君信任,将士用命。崮不过适逢其会,不敢言功。”
    话是这么说,但是徐州治中亲笔书就的战报上要是真敢抿去华崮的首功,这父子俩肯定是要翻脸的。
    除了出嫁的三个庶出女儿,华仰一家都在下邳,历经费县“经济腾飞”的十年,华家手里的活钱也大把,自然不会委屈家人的住在州衙里。
    虽则徐州刺史的担心也不为过,但是华氏父子也不能扔下家中妇孺不管,还是决定回自家别院。
    州衙大门现在还有一堆血肉没有清理出来,各回各家的官员们便走了后门。
    当了别驾,按制华仰身边也可以有五十个着全甲的护卫。他们守着华家别院三进的院落是单薄点,好在还有健仆可用。
    华岫穿着半身皮甲,盘腿坐在正厅,守着大门等了父兄一夜。见他二人全须全尾的回来,华岫立刻起身迎上来:“阿耶!阿兄!战况如何?”
    “使君用我的计策,自然大胜!俘虏了近三千骑,杀敌之数没个一天怕是数不出来。”没了外人,华崮在弟弟面前就嘚瑟起来了。
    “怎地杀了很多么?快快快!快跟我说说!”华岫好奇死了,要不是阿娘、四妹、侄儿和妻女的牵绊,他也想去阵前观战!
    基本也是一夜未睡的华氏女眷们,听说华仰父子回来了,便都往前厅赶来。
    华岫的妻子华孙氏扶着华夫人才到前厅后门附近,就听见伯子(丈夫的哥哥)在正声音高亢、绘声绘色的描述昨日州衙大门前的血腥:
    “……彼时蚕丝还有两筐没有系完,突然就听北城门敲钟!我叫那些衙丁把梯子、笸箩什么的全都扔到阴渠(露天下水道)里,赶紧往州衙里躲。
    前脚才进州衙大门,后脚就听见阵阵马蹄声。州衙的门丁吓傻了,一直巴在门上却忘了关!叫我眼睁睁的看着第一个冲入蚕丝阵的连马一起碎了一地!那脑袋咕噜噜的滚了七八丈,直磕在州衙阶前才停!
    ……那许多南晋骑兵一齐冲上来的时候真是……断手断头合着肠子漫天飞……”
    “哕——哕——”华孙氏实在受不了了,捂着嘴退了几步,抱住廊柱就开始吐。
    刚跨进前厅的华夫人没好气的瞪了大儿子一眼,回身轻轻安抚二儿媳的背:“看他父子如此也是没事,你回去吧。别动了胎气。”
    华孙氏脸色刷白,见不着调的丈夫只隔着前厅后门看了自己一眼,就把注意力又转回到伯子身上,气不打一处来,依旧是进了前厅给君舅、伯子简单见过礼才回去。
    跟在后面的华四娘情知两个兄长起兴的时候都不着调,怕他们继续说那些脑袋、肠子的,赶紧道:“我扶二嫂嫂回去。”便搀着华孙氏回后院儿了。
    “咳……大郎呢?”别听华崮说得他临战时看得仔细,好似多有胆气似的,实际当时也是吓得连避开视线都忘了。
    华夫人坐到华仰身边道:“两个孩子都是过了子时才勉强睡下,才我看睡得还算安稳便没让人叫醒他们。”
    隔辈就是亲,华夫人亲生闺女华四娘昨夜也是子时之后才歇息,今天父兄战后归来还不是把她叫出来相迎。
    闻言,华仰也道:“让他俩睡吧。”
    华仰的大孙子小名大郎,不到两岁就丧母,一直养在华夫人膝下。要不是那时得了李氏的蛋羹方子开了胃口,怕是难以养活。是以华仰夫妇从来不愿意严厉教养他。
    至于小名二娘的大孙女,因为二儿媳华孙氏头胎生得艰难,不太待见她,连母乳也一天都没喂过,华夫人便也收到自己房里养了。
    心疼长女的华岫因为这个总跟华孙氏争吵,最近是因为她又有了身孕才缓和不少。
    华崮不敢在阿娘面前造次,便不再提起昨夜的血腥,只道:“他也快议亲了,阿娘别总娇惯他。过几日把他移回我院子吧。”
    华夫人没搭理他,却道:“高唐的祖坟久不曾回去祭拜了,眼见着是年底,不如让阿苌(华岫小名)带着他们回去一趟吧。大郎这么大了,还没见过家乡山水呢。”
    虽然理由很充分,但是父子三人都明白她这是叫突然打到门前的战争吓着了,怕一个不慎把孙子孙女填在这里。
    华岫却不愿意留父母在险地,只道:“我不走。要回去也是阿娘带他们回去。”
    华仰官职在此,是决不能临阵脱逃的。
    “何时你能做主了。”华崮拿出兄长范儿,“还是阿娘带着阿苌他们一起回去看看吧。我奉阿耶在此。”
    华岫还要争辩,华仰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等出了正月,若是得宜,你就带着他们回广固拜见下丈人。”
    华夫人出身广固大族周氏。所以华仰说的所谓“得宜”,就是看战况,要是不好就让他们投奔周氏去。
    华岫嘟嘟囔囔:“我大吴积蓄数十年,不过被偷袭了一次,何至于此。”
    “你阿兄凭此战功,便能在官场上崭露头角。”华仰对孩子是真有耐心,仔细解释道:“你也大了。不能总是跟在耶娘身边,去广固闯闯也好。”
    华崮笑道:“你不是想李氏枣糕想了许久?定侯夫人怕不是已经把范家食肆开到广固了。”
    他这一说,华岫立刻觉得鼻端开始萦绕李氏枣糕那霸气的香甜,倒也不觉得离别苦了。
    “啊……不知走时费县可能收复,希望二娘……阿静平安无事。”不雅的咋吧咋吧嘴,华岫想起二娘的小名已经给了自己女儿,便改了对二妹妹的称呼。
    华岫有些怀念在费县的时光,想着如果穿泰山郡回去,可以路过费县看看战后的费县、妹妹和旧友们,是否安康。
    听他这样说,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华仰一家在费县住了十年,已经把那里当成了第二家乡,何况二女儿嫁在那里。
    华夫人点了华岫一句:“你嘴可别太松。”
    华仰唯一的小妾,华静的生母姨娘,自从取了大名叫华端的三女儿出嫁之后,便缠绵病榻。
    昨日上午得了费县失守,二妹夫李藿孤身一人跑出来给外界传讯的消息,华夫人生怕吓到她,便封了全家的口。
    “我知道啦。”华岫说完,虎着脸盯了室内所有男女下仆一眼。
    下仆们自然都垂首,以示自己知道轻重。
    想到二妹夫做了扭转乾坤的孤胆英雄,华崮重提旧事:“此前两任使君征辟白驹,他都婉拒了。这次他有功于国,不知是否会出仕。”
    此前华仰是很生气李藿好高骛远到竟然连郡级官员作起点都看不上,如今倒是叹了口气:“时也,命也。若他当初接任,到了下邳,还不知道今日如何呢。”
    “有这份功劳在前,再加上定侯夫人运作一番,白驹肯定可以在朝中任职。”万一自己也能得周氏举荐在广固当个闲散官,不是又能跟白驹一起玩儿了么?
    这么一想,华岫又开始对明年的广固行抱起期待来。
    “……”华仰和华夫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李小娘子应该不会让李藿离开费县。
    理由就如他们要送华岫夫妇和孙辈离开下邳一样。
    宝贵的鸡蛋,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小沙弥有些心疼的看着地上两个摔碎了的鸡蛋,糯糯的跟走回来的释善遇道:“师父,我错了……”
    这时候的佛教徒还没有哪个皇帝强制他们遵守不吃肉的清规戒律,更何况化缘时给什么的都有,所以并不很讲究忌口。
    因着昨日收到的布施零零散散,什么都有,孙铄便借了释善遇几架牛车。这个小沙弥怕牛车在城外路上晃荡,磕坏了善信布施的鸡蛋,便自己小心的提了一路。
    他们此时已经出了广固,小沙弥不过十岁出头,力气不足,结果还是在快要拐下直道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掉了两颗。
    释善遇并没有苛责他:“此非你本意,何错之有。如若心中有愧悔,做事偿之即可。”
    “它们没过五脏,就是浪费了这一世,我给它们念往生经吧。”小沙弥自记事起就跟着释善遇修佛,甚至不懂不是所有鸡蛋都能孵出小鸡。
    “为师与你一起。”
    一个被传扬得几乎立地成佛的释善遇,一个一片赤子之心的小沙弥,站在道边双手合十,对着两个碎鸡蛋念起了往生经。
    正巧人市子那家亲自送布施来的牛车路过,车夫扯着脖子看了个稀奇。
    “咳!”车厢里,一个男人咳嗽了一声,车夫便赶紧用赶车的杆子怼了怼牛皮鼓,让它追上前车。
    这驾牛车后面,就是定侯夫人府上的六辆牛车,其中三辆车上许多素黑漆盒摞得老高,不知里面是什么。
    再往后,是带着一干下属和紧急调用的衙丁的曹县长,另外还有百多个羽林卫,被陛下派来帮着县里维护马场今日的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