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作者:华发半生   甚独最新章节     
    就是要离开察事司,也得上官的小鞋真的给他们穿到脚上,他们才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辞职。不然万一都是自己想多了,那不就是自断前途了么?
    于是,被关在门外的几人便一甩袖子,回各自班房继续“上班”去了。
    正院里,十几个高级探员相继进入正屋如小殿一样的闲厅,见屋门大敞,里面首座空置,顾侯带着两个亲兵站在门口等着叫进。
    众人便也依着职级与年岁,站成一行略显杂乱的队伍,静待召唤。
    须臾,全德自内室步出,自然而然地立于主位左侧。
    毕竟这里是全塘的幕府,哪怕他不在场,身为儿子的全德坐这个位置倒也合乎礼法。
    那么,主位右面的位置,是空置,还是全德请顾侯上座,就看两人的关系了。
    可是紧接着,众人便见那位上身着穿毛月色锦袄,下裳配银白曳地裥裙的定侯夫人,也从侧间款步而出,并在众人或震惊或怒目的注视下,径直落座于主位右侧。
    国森心头一梗,正欲出言责备,却被随意整理着裙摆的定侯夫人抢了先:
    “大家都挺忙的,废话就少说些。”萦芯面色淡淡的说完,裙摆也整理好了,指着座下首席对全德和门外的顾毗等人道:“诸位入座吧。”
    其举止间,仿佛此地乃是她自家后院,全无顾忌。
    别说是初见的察事司众人,就是全德和顾毗也没见过她如此无礼。
    好在顾毗反应快,当先进了闲厅,站到嫂嫂指着的位置前,老老实实对全德和嫂嫂依次行了个下位礼后,才拘谨的坐下。
    白虎和朱雀对视一眼,默契地立于侯爷身后。
    全德没想到师妹还有这样一面,便慢了一拍坐下,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看门外众人如何应对。
    闲厅里只剩下七个席位,可是门外等着的一二级探员还有十九人。
    位置够不够,怎么分的问题还要先往后放放,素来以礼义自持的国森径直越过排在前面的两人跨进厅内,对着全德简单一礼便当先发难:“见过全书丞。今日乃是我司政事参议,何故容一女子列席其间?”
    虽全塘未将长史之职直接授予全德,只让他当一个六百石的书丞,但全德天然就是全塘不在时的代理人,谁也不会傻到因为他官位不高就轻视他。
    被国森问到面前的全德依旧沉默以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小师妹,果见萦芯非但未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意。
    “你当我爱坐这儿呢。”萦芯淡淡的面色上,泛出许多无遮无掩的嫌恶。
    她环视座下和门外众人冷冷的道:“我不是单指你,我是说你们所有人。但凡你们堪用,陛下何至于让我一介女流,坐镇于此?”
    “你……欺人太甚!”
    国森太年轻了,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个不知礼仪的女娘直斥到面上。
    他正欲继续反驳,却是那个身披狐毛大氅的中年男子快步进了闲厅,狠狠地拽了他袍袖几下,劝道:“德茂稍安勿躁!既然定侯夫人让我们坐了,那我们就从命吧。”
    国森羞耻难当,他一把扯回中年男子手里自己的袍袖,“从什么命……她凭什么——”
    他的话和怒火,因看见中年人悄悄指了指安坐的顾侯,戛然而止。
    是了,定侯夫人这句不堪驱使,可是把她的叔叔、她的族长顾小侯爷也骂进去了的。
    偏偏顾小侯爷还微微垂头,一派乖乖听训的样子,甚至站在顾小侯爷身后的两个顾氏亲兵也没做出“主辱臣死”的反应。
    就算是受“长嫂如母”的礼法辖制,以他们对顾侯的了解,也不该是这个安之若素的模样。
    借着中年人搭的梯子,脑子转过来的国森半推半就的被他拉到顾侯对席。
    中年人则自行坐于国森之下。门外众人见状,亦鱼贯而入,各自寻找位置坐下或站立。
    至于坐席不够的问题,他们也颇是默契的解决了:
    剩下四个一级探员按照入职先后就坐,二级的若是如朱雀白虎那样与一级探员有从属关系的,就站到上司身后,没有的便只站在末席的后面
    ——二级探员们都很知趣,没有人去坐那还空着的一个位置。
    全德抱着茶盏,冷眼环视,心道:师妹这一招撤席用得巧妙,顷刻就让一级与二级探员在察事司内的大概的关系一目了然了。
    身披狐毛大氅的中年男子看似最善调和气氛,他余光见众人都找到了位置,便坐直身子对着首座的全德师兄妹二人行了个下位礼:“见过全书丞,见过定侯夫人。属下乃是——”
    “停!”萦芯一伸手,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你们知道我是谁就够了。至于你们是谁,我是一点也不想知道。会后出了这个院门,除了我隔三差五来此是受师父、师兄的教导以外,余者皆需守口如瓶。”
    她说着,觉得这么坐着有些累,便伸手将凭几拽过来倚上,继续道:“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我在察事司里真正干什么的事情从你们的嘴里传出去,无论有无实证,我必上书太上皇与陛下,罚泄密人阖族三代不得录用。”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中年文士虽修养深厚,亦难掩不悦之色,收回行礼之手,正襟危坐,不再言语。
    其余人等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
    “三代?”
    “如此重责,闻所未闻!”
    ……
    然而,萦芯的狠话还没放完:“我知道你们之中肯定是有通着太上皇或者陛下的人,我也不问是谁,我也不在乎你们如何上报,反正我李萦芯身正不怕影子斜。”
    嘴上说着身正,实际上整个闲厅里就数她自己仪态最歪歪斜斜。
    见座下众人都因她的口无遮拦闭了嘴,坐舒服了的萦芯面色也好了点,素日里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恢复了些许:“你们尽可以替我问问太上皇和陛下,会不会应许我这个‘小小的’要求。”
    国森听后,终是难忍心中的不满,直言不讳道:“如果定侯夫人这么害怕进入察事司,不如直接上书陛下请辞,想必陛下不会为难定侯夫人。”
    在他看来,这位动辄搬出太上皇与陛下以阖族前途相要挟的女流之辈,其真才实学不显,显赫功业没有,本就令人难以信服,
    何况她话里话外,不过就是怕让朝中、他国知道她是察事司的主事之人,以保自身罢了,这样胆小如鼠之辈,实在令国森耐心欠奉。
    众人都道定侯夫人要与国森争吵,结果她却把玩着腰间的素佩,望着虚空幽幽一叹:“唉……但凡你们趁手,但凡陛下有更合适的人能用,轮也轮不到我啊。”
    萦芯这话说的,叫人打了都是活该。
    全德无奈的瞪了小师妹一眼,易地而处,倘若他在座下,愤而离席都是最轻的应对。
    “你!”国森立刻起身,却又被身边的中年人拉住,不由咬牙道:“那属下斗胆,恳请定侯夫人展现您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萦芯目光从房梁上一处让她不安的小小阴影落回国森身上,戏谑的道:“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我若无能,耽误的是大吴国事;我若有能,就要一直压在你们头上了。介时难道你就真能甘愿屈居一女子之下?”
    “我……”国森此生第一次被人骂愚蠢,羞耻得两颊通红。
    好在萦芯时间少任务重,直接摆摆手:“行了行了。若论吵嘴,你们加起来也吵不过我。别浪费时间,说正事儿。
    你们都是明白人,我本意绝非争权夺位,只是时势所迫,暂代其职。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倒也不一定看陛下何时觅得贤能,也得看你们自己。”
    能趁机抢到靠前席位却没能自我介绍的中年人抿抿嘴,再次主动递上话茬:“还请定侯夫人示下。”
    “今日起,我会不定时的来此教授你们如何成为一个合适的察事司探员统领。若你们当中能有人在陛下选定新任之前脱颖而出,我必亲自举荐,退·位·让·贤。”
    萦芯最后四字说完,座下所有探员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更有站在门口的一个二级探员高声应道:“谢首领栽培!”
    可惜他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萦芯又盯着房顶那个疑似在动的小阴影,皱眉道:“别叫我首领,我没官没位的——白虎!你上去看看那是什么!”
    垂眸听着夫人大发神威的白虎一愣,抬头看见夫人指着房顶,立刻顺着房柱爬了上去,片刻后下来:“夫人,那里什么也没有。”
    “没老鼠?”萦芯不在乎自己帅不到五分钟,她只在乎自己是否“安全”。
    白虎呐呐道:“没……没有。”
    “咳咳!”无奈的全德清清喉咙,提醒师妹注意保持刚才的强势风范。
    但是,萦芯已经难受得浑身发痒了。她想尽快回家洗澡,便朝着侧室喊道:“长庚。”
    叫这一出弄得不知所措的众人回头一看,长庚抱着个大木板斜戳在闲厅门口,又回头取了个漆盒进来。
    “不要哪有事儿往哪看,看我!”萦芯这班主任金句一说完,自己突然乐了。
    包括全德、顾毗在内,众人奇怪于她的笑点,国森更是觉得她脑子不正常。
    “咳!”萦芯清清喉咙,想严肃点,可嘴角实在难压,便彻底放弃。
    她下巴一指正在从漆盒里往外掏丝线、笔墨、锤子、铁刺的长庚道:“他在察事司呆了好几天了,是谁,有什么能为,在干什么想必你们都知道。我就不介绍了。
    今日我教他个明白,你们旁听。”
    核着他们这些察事司高级探员还只是定侯夫人教导奴仆的旁听生?
    国森坐在原处,咬牙运气半晌,终是忍住了。
    “……夫人,钉这儿么?”长庚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了个大铁楔子,对着门框比划两下,回头请示。
    “有点远……算了,反正不是给我看,就钉哪儿吧。”
    萦芯说完,长庚便踮起脚,将大铁楔子钉在了门框上,然后回身,把那块大木板吊在了铁楔上,室内瞬间为之一暗。
    回身拿起笔在墨里沾了沾,被一众察事司高阶探员们盯得背后发麻的长庚再次回身,道:“夫人,长庚准备好了。”
    “嗯。你在底端一寸高的地方画条横线。然后再在木板左端一寸远的地方画条竖线。要直。”
    长庚闻言,迅速放下毛笔,抻出一条丝线在墨汁里沾了沾,然后用丝线在木板上依着夫人的要求画出两条成直角的坐标基准线。
    当然,这个时代除了萦芯,也没人知道她让长庚画的这个图,叫坐标系。
    是以不明所以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注意力该放在“班主任”定侯夫人身上,还是该放在这个奴仆比比划划的木板身上,频频转头。
    萦芯也真不管他们,只是继续盯着房顶那一处,问长庚:“你看了东莱侯几年的账目?”
    “回夫人,十年。”
    “那你就在最下面那条线上画十个距离相等的点。两线相交的那个点不算。”
    长庚一摆弄数算就有了点呆性,他也不怕丝线上残留的墨水脏了手,直接将线折了几折,以丝线为标尺,特别准确的给下面的时间线分了个十等分。
    看他迅速画完,萦芯又问:“东莱侯府这十年的收益最少是多少?最多是多少?”
    长庚记性也不差,略加思索便回道:“回夫人,最多的是第三年,有六百五十万七千零五十三钱。最少……是去年,只有七十三万五千钱。另有第六年赔了四十三万钱,第七年赔了九十二万钱,第八年赔了一百三十六万四千六百钱。”
    “嘿呵。”一听最近东莱侯府的账目之前三年连年亏损,萦芯居然冷笑出声。她转头问顾毗:“叔叔,这十年东莱侯总览捉钱的人换了几个?”
    既上官以私人称呼叫自己,顾毗便也只能以私人称呼回禀:“回……嫂嫂,一直没有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