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内。
本是用来存放军械的大堂,被清出一大块空地。
地面上,铺满了各色衣衫,有普通士兵的,亦有官员的,甚至还有一件明黄色的龙袍。
上边躺着个面白如纸的少年,正由太医院使,杜笙诊脉。
而谢明礼坐在一旁,低垂着眉眼,叫人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唯有袖袍之下,微微颤抖的手,泄露男子内心的不安。
适才,玉衡‘晕倒’,他着急慌忙把脉。
其脉象,一开始是紊乱不堪,而后,隐隐把出月事失调?
他知小玉衡有些奇奇怪怪的药丸,此次西行,骑马必不可少。
是以,也推测到,妹妹可能会服用一些推迟月事的药。
可,就连他这种非专业的,都能把出月事不调,那常年钻研医术的太医呢?
他不敢赌,本想带着先行玉衡离开,哪怕背上不友爱兄弟的骂名。
毕竟,在京的好大夫,也不止太医。
还有他们谢氏的小神医,幽州军,军医医正——谢知意。
可也正是他要开口之际,小玉衡扯了下他的袖子……
他不知小玉衡想做什么,可若真的诊出月事失调,便会暴露女儿身,此乃欺君之罪。
所以,还是得造反吗?
较之谢明礼心里的天人交战,躺在衣服堆上的某人,舒服得想闭上眼睡上一觉。
谁家好人,几乎连着两夜没阖眼,还能精神百倍啊!
但是,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演出这戏,功高盖主是其一。
其二,楚氏皇帝活不过五十的原因,找出来了。
勋国公也抓到,至于聂家,她没见过聂家家主,也不知长什么样,留给楚珩自己去处理。
眼下西边被打安分了,就剩下东边的小八嘎在闹腾。
以大梁现在发展来看,除非未来遇到个叉烧当皇帝。
不然,也不可能打不过小八嘎。
但,她贪得无厌,还想要更多更多……
亚欧板块那么大,大梁多占点地盘怎么了?
天竺的恒河平原,种粮食棉花之类的,都挺不错的。
再往西,阿拉伯一带那么多石油,未来大梁也用得上啊!
自家有的,就不用花大价钱进口了嘛。
何至于花那个冤枉钱是吧?必要时候还被人卡脖子呢。
还有北边的天然气,这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啊。
不揽到自个家,总感觉亏了,血亏那种!
至于,后世人可能评说大梁,是土匪列强。
且让他们说去吧,到手上的利益,才是真真切切的。
而如今,楚珩正值壮年,没有徐聂在暗中捣鬼,怎么的也得活个六十吧?
完事,小太子继位,由她从小洗脑,哦不……
是从小教育好,根正苗红的。这不,又是个当仁君的好苗子!
至于之后,她也不定能活到百岁……
所以,要博弈,就博个大的!
她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也曾默默许下承诺,‘以己为盘,谢氏为棋,抬天下女子之位。’
君不见,国子监内无罗裙,弃婴塔中无男婴。
数千年以来的陋习,仅凭一己之力,许是难以彻底抹去。
可若是,有一名女帝,还有一名女太傅呢……
她还年轻,未满二十。
小太子尚且年幼,未满五岁。
在沉睡中死去,还是短暂的清醒后再赴死,她不知到底,哪个更加残忍。
只希望,天下女子,可以她为前进的方向,自立自强。
为自己撑起一堵坚墙,抵住所有风浪。
哪怕……清醒后,又恢复原样,至少后世人也有努力的方向。
此次,君臣博弈。
若赌赢了,她必尽此生最大能力,匡扶大梁做大、做强、做列强。
为大梁的女子,劈出一条路来。
况且,已有女子明算科在前,再往后……她自有请君入瓮的计划书。
阴谋的最高境界,是阳谋。
这盘棋,她已经下了十八年,怎么可能会输!
便是输了又何妨,大不了真的篡位咯,反正热武之下,众生平等。
就是……于先祖的名声,可能不太好听,她也不想一生被拘于一处。
不知江陵侯心下在想什么,反正太医杜笙,现在脸上表情挺复杂的。
一会儿纠结,一会儿疑惑……
这不,把完左手,把右手,望闻问切都走了一遭,又双把上了!
看太医这模样,旁边官员,小声嘀咕,“江陵侯,该不会没得治了吧……”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同时,就被楚珩狠狠踹了一脚。
天子双目赤红,大声怒吼,“滚!”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官磕完头,连滚带爬出了大堂。
我滴个老天爷,曾有坊间传闻,江陵侯乃陛下的私生子,该不会是真的吧?!
正想着呢,迎面又见皇后太子,及好些个朝中大臣往里走。
小官忙不迭又跪下见礼,可惜,无人在意,都挂念着江陵侯呢。
司远道一见到地上那没有生气的人儿,就忍不住老泪纵横。
“你这小家伙,说好要给为师养老送终的!”
中年丧女又丧妻,好长时间,司远道都像行尸走肉一般。
陪楚珩造反成功,初任户部尚书,掀翻了楚天辰的政权,大仇得报,可每日依旧郁郁寡欢。
楚珩怕他辞官后,会想不开追随妻女而去,便一直压着,不同意。
直到那年陈秋从江陵回京,眼见某小孩有长歪的迹象,楚珩这才准许其辞官。
既可以谢玉衡套住司远道,待他日谢玉衡入朝为官,司远道亦可回朝。
同样的,亦可给予司远道,继续活下去的盼头。
可眼下……
楚珩抬头望向房梁,将眼底湿意强压下去。
杨成务也无声拍了拍司远道的肩,“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谢知意拎着药箱,与谢庭江等人,也入了大堂。
还有一身是血的谢明诚,也不知刚从哪处厮杀下来。
见小妹如此模样,陪伴他多年的横刀,叮当一声,落地。
他大步上前,再上前。
看着杜笙正在把脉,想问又怕打扰其判断,只得干巴巴向楚珩行了个礼。
没有感情,全是肌肉记忆。
倒是谢明礼,趁此空隙,似无意往谢庭江夫妇二人处,睇了个眼神,又恢复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