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早上,贾瑜惯例来到书房,发现今天书房内却久违的多了一个王天成。
房间内早已经点起檀香,烟气微醺。
见他进来后,王怀川看着贾瑜解释说道:
“今日起,每隔三日,你天成师兄下午就来和我们一起读书。
不读文章经典,只读朝政邸报,看了之后你们都要说说各自的想法。”
贾瑜听了有点小激动,古代的消息实在太闭塞了,连个报纸都没有,想打听消息全靠听说。
各种舅舅党层出不穷,无论是消息的精准度还是时效性,都非常差劲。
他接过老师手中邸报,看了眼标注的日期。
这是半月之前的,上面主要写了关于九边所欠军饷发放的通知,以及今岁春耕事务的安排。
一时间不由惊觉到,如今已经是三月中旬了,距离贾蓉的婚事只剩下半月之余。
待到贾瑜和王天成看完邸报,王怀川问道:“都有何所想,尽管说说。”
王天成看了看贾瑜没有说话的意思,率先开口道:“邸报上写,军饷是由户部从太上皇内帑借来的银子,待到入夏时收完税还要还回去。”
他凝眉思索下继续道:“依我看这银子户部九成九是还不上了,欧阳尚书可能要乞骸骨了。”
九成九只是虚词,实际上满朝文武都有数,这是必然事件,肯定还不上。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明说出来,但是在场三人都明白了王天成的言外之意:
户部是当今天子宣文帝的大本营,今上在作为皇子时就在六部观政。
无论当朝阁老韩玄还是现在的户部尚书欧阳建章,都是宣文帝的心腹属下。
如果户部没银子还太上皇的债,作为部门老大的欧阳尚书就必须要上书请罪。
而尚书的位置一旦空出来,作为六部里仅次于吏部的管着银子的重要部门。
太上皇一派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必然会尽全力争夺。
那新上位的户部尚书是谁的人,自然不言而喻。
贾瑜顺着王天成的思路继续说道:
“今年天气越发寒冷,春耕可能不一定如往年一般顺利。陛下可以以此为由,用年中税收欠佳的借口推脱一二,
但是最多也就从年中推到年底,必须要在此之前补上银子缺口。”
在如今朝廷局势越发紧张,二圣同朝而治的今天,
任何一个小水滴都可能会成为引发党争的山洪。
贾瑜心中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和王怀川父子不同,他熟知红楼原着。
按照之前他的推测,林黛玉进贾府应该就在明年或者后年,
红楼原书中交代的是林黛玉因为母丧而进京入贾府。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贾母思念女儿,心疼小辈,接林黛玉尚且可以理解。
林如海为什么一定要送林黛玉入京?
甚至连三年服丧都没有安排,难道不怕黛玉背上不孝的名头?
结合眼前这篇邸报,他大胆猜测事情脉络:
宣文帝从太上皇那里借了银子又没法还,为了保住心腹大臣和户部这个大本营,他肯定会外面找银子。
而找银子,最后十之八九就是落在林如海这里,林如海是宣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科进士,实打实的嫡系手下。
所谓的巡盐御史,放到后世就是中央特派调查组组长,绝对是宣文皇帝信得过的腹心之臣。
扬州盐商们肯定不愿意坐以待毙,任由朝廷在自己身上割肉放血,
所以林黛玉的母亲贾敏很可能死于盐商们的反扑。
至于林黛玉的弟弟,原着中说是死于林如海上任当口,究竟是盐商的下马威还是单纯的意外还要再小心求证。
贾敏死后,林如海被逼无奈之下,只得让黛玉进京,托付给贾母照顾,保证女儿的安全。
因此哪怕在后面林如海知道了宝玉流连后宅的荒唐行为,他也没有让黛玉再回到扬州。
为人父母者,怎么会因为所谓的女儿家的清白名声而枉顾子女的生死安危?
他一边在心中梳理黛玉进京的脉络,一边又在思考该如何操作使自己在其中渔利。
王怀川咽下口中茶水,微微点头,看来这两个徒弟的政治敏感度还是可以的,不是什么榆木疙瘩。
他又笑着提问说:“若是你们,又该如何解决?”
这话肯定不是说太上皇该怎么办,王怀川代入的是皇帝一派。
贾瑜凝眉苦思,他倒是有不少想法,
不就是搞钱吗?
前世看小说,很多穿越的前辈都示范过了,无外乎建银行,发国债,搞基建。
但这些法子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更何况必然会有太上皇的人在其中捣乱,即使推行出来也是阻力重重。
王天成同样皱着眉头,他思路比贾瑜还少,想到的基本都是史书上有过先例的临时加税,从豪族手里借银子,削减皇室饮宴支出等。
王怀川看着两人思索,也不打扰,自顾自看着书籍。
又等了一会看到两人还没思路,他清了清嗓子提示道:“九边。”
这话一出,王天成尚且懵懂的时候,贾瑜瞬间明白过来了。
如果内部矛盾解决不掉,那就转移成对外矛盾。
这一策略放眼古今中外数不胜数,
例如三国时期的蜀汉,又例如几百年后某个日不落帝国对脚下这片土地发起的鸦片战争。
景朝如果对草原宣战的话:
打赢了,草原上的牛羊战马被缴获了,朝廷就有钱了,户部欠的账自然也就还上了。
打输了,太上皇也没心思争权夺利,除非他敢坐视景朝亡国,宣文帝也可以借机在军队里安插自己的势力。
当然前提是不会像明朝一样,一战而亡国......
他腾的一下起身,盯着王怀川眼睛继续说道:“如果欧阳尚书真的致仕,那么陛下很可能会筹划对草原的战争,来缓解朝堂矛盾。”
“倘若我是宣文帝来用兵的话......”贾瑜心中琢磨。
“九边重镇之中,辽东甘肃等镇偏远难以把控,宣府蓟州镇背后为京畿重地,动辄或演变为前明旧事。所以很大可能是在......”
贾瑜心情沉重,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结论:“陛下若要用兵,大概率在山西大同一带。”
“至于再往后,陛下会有如何举措,学生也想不明白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也是他为何心情沉重的根源:
战争怎么打起来?总不能是今天写信告诉对面老大,明天小弟皮痒你赶紧带人来干我。
到时候大概率是要暗示边关守将放一城一地给塞外胡虏的,
待到他们屠戮洗劫一番之后。
彼时宣文帝打着复仇的名义,既师出有名可以堵住官员口舌,又能够彰显陛下仁德爱民之心。
可谓双赢。
只是届时,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身死?
这些人,他们又有何辜?
王怀川老怀大慰,略显昏黄的老眼中露出精光,这个学生总是能给自己更多的惊喜。
他捻须而笑,对贾瑜的用兵之论既不反对也不赞同:
“瑜儿能看到这里,已经很好了。
你们俩个记住:为官之道,最忌讳的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但同时也必须要目光长远,
下至升斗小吏,上至公卿宰辅,都要有走一步看三步的眼光,方保无虞。”
贾瑜深以为然,前世他刚入职公务员的时候,总觉得勤勤恳恳做好眼前事就好,
后来被毒打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王怀川指着桌上的邸报道:“用兵之事,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你们两个先针对之前所说的借银还银之事,回去写篇文章三天后交上来,都好好想想应对之策。”
随后起身离开书房,独留下苦苦思索的贾瑜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