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决定是付妈妈来哭了。
    外公在这儿的亲生女儿就两个，小姨常年在大城市生活，她肯定不能做这种不体面的事情的。
    妈妈经常干苦力，人早就没有年轻的时候漂亮了，她也不爱打扮，再加上这几天她过于操劳，整个人看上去最适合哭丧了。
    妈妈就那么哭着，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但哭着哭着内心万般感情全部涌了上来，到最后哭得累倒在了地上。
    付心灵跟其他人穿着丧服的人站在一起，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村民们围成一圈，像是在看什么好戏似的，他们一边抽烟一边笑，时不时对旁边的人说着几句。
    有小孩在旁边笑：“他们干嘛这样啊，好好笑。”
    小孩的家长赶紧捂住他的嘴：“别乱说话。”
    怕小孩乱说，那个家长赶紧带着小孩离开了。
    中间围着的人满脸悲痛，圈外的人一脸事不关己。
    付心灵看着中间那口大大的棺材，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场景。
    “我就不喜欢死了还搞那么麻烦，又费钱又费力。”她看到外公躺在他的那张靠椅上吸烟。
    一口烟进去，外公舒服地眯上了眼睛：“每次我去吃饭，那些人就跟看戏似的，我可不想当演员，多丢人啊。”
    付心灵恍惚了一下，外公还是成为那个演员了。
    明明他还活着的时候，大家都不想来看他，她也是，其他人也是，死了倒让外公这么热热闹闹的。
    外公这一生过得都特别朴素，他穿的衣服也经常被洗得只剩薄薄一层。
    她昨天看见外公穿上了华丽的衣服，甚至戴上了一顶特别漂亮的帽子，她感觉这样的外公陌生极了。
    十几个村民打着赤膊，露出黄得发黑的皮肤，他们脸上身上都滚落着汗珠。
    “一二三，起！一二三……”
    他们喊了好久，可是棺材太重了，于是旁边又有几个人跟他们上去一起抬。
    过了很久，他们才摇摇晃晃地抬起来。
    “可以了可以了，快走！”
    “前面的别挡路了，上路了上路了！”
    唢呐重新响起，道士晃晃悠悠地走在旁边，时不时指挥着后面的家属。
    外婆被几个村民扶着，外婆不能跟他们一起去送外公，付心灵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只跟她说外婆是女人，这样会不吉利。
    付心灵转过头看了一眼外婆，外婆绝望地看着被抬走的外公，嘴里不住在说些什么。
    还有好像村民也跟上来了，为什么其他人都可以，但是外婆不可以。
    许江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他没有说一句话，只静静跟在她身边。
    山上的路特别陡，再加上这两天下了些小雨，路上特别滑。
    抬着棺材的那些村民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休息，最前面的人有些着急：“让他们快点，这样要赶不上时间了。”
    有几个人立马朝后面跑去，催促着他们快些。
    许江树扶着付心灵，跟着人群往前走去。
    大多数人都是几个人跟着的，就算大家都是亲人，也都有各自的团体。
    小孩都跟着他们的家长，但付心灵不知道该跟着谁，继父抱着妹妹，妈妈走在继父身边，继父另外两个孩子也都跟他们走着。
    付心灵垂下眸子，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人。
    有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这是哪家的啊？”
    有人应道：“这好像是老三家里的那个女儿。”
    “老三家里的？老三不是两个女儿吗？”
    那人压低声音：“她前夫的那个女儿啊，你忘了，小的时候都老人家带的。”
    问的那人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的时候见过。”
    付心灵心里的那股郁气又上来了，原来她在外公这儿也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许江树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小声问道：“我们去跟着阿姨吧。”
    付心灵点了点头，妈妈又把她忘记了，她照顾着妹妹，照顾着继父的两个孩子，她又把她忘记了。
    村民终于抬着棺材到了，他们气喘吁吁地地把棺材放在坑里，其他人默默跪在地上，越亲近的人跪得越前，付妈妈紧紧抱着妹妹，那些她熟悉的亲戚也跪在前面。
    舅舅往后看了一眼，对表弟表妹喊道：“快到这边来，怎么跪那么远，离外公近点，快来。”
    表弟表妹赶紧过去了。
    舅舅的视线跟付心灵撞上了，他愣了一下，然后移开了视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给表弟和表妹让了两个位置。
    付心灵低下头，她该知道的，这边的亲戚都不喜欢她。
    许江树低头看着她：“我们往前面去一点，我们也离外公近一点吧。”
    旁边的人听到了乐呵呵笑道：“没事啊，亲的人才需要近的，其他人不用那么近也没事儿。”
    一个女人附和道：“就是啊，还要上坡，就这里很好啊，走的时候也方便。”
    许江树看了她们一眼，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付心灵：“没事，她也很亲的。”
    他想扶付心灵起来，可是付心灵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就是不肯起来。
    许江树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陪她跪下了：“不想看看外公吗，以后就真的看不到了。”
    “她们不知道，但是外公知道。”许江树轻轻哄道，“去看看吧，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付心灵跟着许江树上了坡，后面的人都看着他们。
    “你们再看看啊，以后就真的看不到了。”抬棺材的村民大口大口喝着水。
    时间一到，道士开始给跪在下面的人撒米，他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脸上严肃极了。
    大家都把衣服撩起来接米。
    一个老人对旁边的小孩说道：“对对，像奶奶这样，赶紧接住这个米。”
    小孩脆生生地问道：“奶奶，接米做什么？”
    老人看着周围掉在地上的米有些心急：“快点接，吃了对身体好的。”
    小孩不懂，但还是跟周围的人一起接米了。
    土盖上以后，妈妈一直在哭，付心灵看着身边的妈妈，拍了拍她的肩安慰着她。
    妈妈眼睛红红的，头发凌乱地散着，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
    付心灵静静搂着妈妈的胳膊，但妈妈转身把她的手挣开了，她朝继父怀里的妹妹喊道：“宝宝，现在睡醒了？”
    他们站成一团，小姨和表弟表妹他们不停在说些什么，他们真就是一家人的样子。
    旧的人已经离去，但新的生活还在继续。
    付心灵被挣开的时候头脑空白了一瞬，她的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但她现在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
    付心灵的眼神黯淡下来，就在她准备放下手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