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玑前往花果山之前，还在家里炼器的时候，人界战场发生着新变化。
    乌龟壳不好砸，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邯郸城这个乌龟壳如此难砸开，还是出乎所有旁观者的预料。
    镇守邯郸城的赵国公以及赵人对抗意志之强烈，远远超出大家的估算。
    原本所有人都认为，长平大战中，合纵联军为了打破秦军东进、不惜用八十万精锐和数百万民夫、辅兵作为弃子，兑掉白起为首的上百万大秦主力，会让家家披麻带束的赵人因此心生怨恨，背投秦国。
    但谁也没想到恶人先告状，背黑锅的倒成了秦国！
    从北荒远道而来的颜回都气得失去了儒生的礼法，对无耻至极的合纵联军破口大骂。
    “无耻，无耻至极！”
    “世人多愚昧，而智者少见，故谣言四起时，唯有智者不惑，然举世混浊，纵然是智者，也只能和光同尘，否则反遭其祸，颜子在北荒应该没少见识才对。”
    白起这个受害人反而安慰起颜回。
    颜回愤怒道：“明明布下魔道杀阵的是合纵，连大祭酒都公开斥责，他们凭什么不相信我们，反而相信他们的谎言？”
    “凭他们是晋国赵人，凭大祭酒是秦人！”
    白起平静道：“赵人不相信晋王的话，不相信赵国公的话，难道相信征伐赵地的秦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道：“你信不信，就算是晋王说我每天要吃一百个婴儿，赵人也会信若真理！”
    “何况，颜子，我听闻你们儒家有三人成虎的典故，如今整个晋国都在说，混元杀阵是我白起所立，这何止是三万万人！”
    “就算是晋国有识之士，面对无数愤怒的民众，谁又站出来为我说明真相？”
    “就不怕被这些愚钝之人活活打成叛徒，当街围殴骂死？”
    颜回仰天长叹。
    他从北荒折返回来，正是他师父、表哥想要减少人族伤亡，尽可能游说邯郸城的赵国公，放下武器，避免一场注定的失败。
    可惜，他还没进城，计划就失败了。
    一来到赵地，就听赵地的民夫都在愤怒控诉秦军使用魔道杀阵，坑杀了数百万赵人，他的父亲、堂叔等，尽数死在长平。
    颜回以大道发誓，解释杀阵乃是合纵布下，但他们根本不信，反而认为他是秦狗，想要围杀他！
    天见犹怜啊！
    他颜回为了晋国人族，在北荒镇杀妖魔无数，都差点当上晋国的武安君。
    数次前往晋国国都，一路上都是无数晋人崇拜、感恩。
    居然有一天，被他们当成了死敌一样围攻。
    要不是他境界已经是金仙，要不是他在北荒大战连连、遭遇过多次刺杀，反应十分迅速。
    说不得要被民夫一草叉给捅了老腰！
    他还没结婚呢！
    好不容易撞开围攻的村民，又不敢反击，堂堂儒家第二代圣贤的佼佼者，仅次于孟轲，只能灰溜溜的逃走，连放个狠话都不能！
    憋屈至极！
    而这还是开始。
    一路走来，他看到了无数赵人，无数愤怒想要复仇的赵人！
    数不清的赵人相信了谣言，认为稷下学宫大祭酒管仲无耻，如此不公正，把魔道杀阵的大罪业推给他们这些受害者的国家。
    因此不但极度痛恨秦人，连稷下学宫的百家都一并怨恨。
    哪怕是乡下的三岁孩子，都喊着杀秦狗！
    导致秦国派来的百家学子、地方官吏无法安抚民心，反而面临着被他们围杀伏击的危险。
    就好像，在谣言大潮下，这些生灵全都被杀机、怨气污染心灵，入魔失智，变得异常狂热和愤怒！
    这是要集体入杀劫！
    “晋王公然扭曲民意，操弄阴邪手段，不怕被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吗？”
    “你们秦惠文王不过小小扭曲一下，事后反正，都落得过道果破碎而亡的下场，他这么做比你们惠文王还严重多了！”
    白起笑着说道：“他当然怕！”
    “可这件事，他没法做主，为上者御下而行，可众叛亲离时，他也很容易被以下克上，沦为他所依靠的权贵手中鱼肉。”
    “为了对抗我们，晋国王族和权贵们需要牺牲他一个，就能鼓动无数晋人奋战，他们当然乐意如此。”
    “晋王就算怕死，享受了尊荣富贵，就要付出这个代价！”
    “他不答应，自有长辈出面。”
    颜回眉毛紧皱，如此局面，有些难解！
    赵人不相信稷下学宫以及管子，意味着百家圣贤都可能失去信誉度，想要劝说这些群体迷心的民众，或许只有三皇五帝等人道圣人出面才行。
    管子是秦人，稷下学宫的百家圣贤也享受了秦国的优厚待遇，但三皇五帝总不能还偏心秦国吧！
    秦国也没有那个资格！
    但问题是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点小事插手人道杀劫衍化。
    说到底，人族只是洪荒一个大族而已，而晋人在人族中更是百一不到。
    就算这些轻信谣言的迷失民众全部入劫，也只是推动杀劫变化。
    “民众为何要如此盲目跟从谣言啊!”
    一想到无数晋人可能无辜死在兵锋之下，他有点愤怒。
    怒造谣者歹毒，怒民众愚不可救！
    “先天神圣、先天生灵都会上当受骗，后天人族凡灵盲目无知，听信自己人的说法，我觉得可以理解。”
    白起还是很平静。
    早在发现战局不对劲，自己这边推进过于顺利，隐隐猜到对方谋划，将计就计时，他就能猜到合纵的后手。
    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元帅准备怎么做？”颜回小心试探性问道。
    “杀！”
    “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他们是平民，是凡人，不是战仙，更不是士兵！”
    “他们拿起了武器！”
    “可他们只是上当受骗了！”
    “他们拿起了武器！”
    “他们只是愚民！”
    “他们···”
    “你能不能换个词！”
    颜回忍不住愤怒了！
    “好吧，他们拿起了武器啊！”
    白起虚心纳谏地换了一个词。
    颜回有些难过，他没办法说服白起，阻止一场强者对弱者的大屠杀，更没办法阻止赵人螳臂当车，试图用微不足道的力量来报复秦军。
    进入赵地的秦吏都不是普通人，基本都是学宫士子，修为不低。
    更有数名秦国锐士保护，赵人想要围杀根本就是送死！
    “你杀这么多人，就是中了他们的计谋！”
    “这次大屠杀，与上次不同。”
    “上次你杀的是魔，所以荀卿能为你说话，压制儒家内部的腐儒，你不受天地杀业惩戒，还可以获得功德。”
    “可这一次，你杀的都是弱小凡灵，他们只是愚蠢，并没有变成魔修，这滔天杀业就算有阴谋家承担一半，主持屠杀的你，依旧要承受庞大罪孽业力。”
    颜回还是竭力想要劝说白起。
    “你将无望大罗金仙，甚至还会因此跌落道果，乃至死后下地狱。”
    “我觉得你可以活捉他们，然后迁徙至西方、北荒，随便打散安置在哪个地方，让他们无法聚众谋反。”
    白起摇头。
    “发配晋人可以，但大商、大周之民会怎么看？”
    颜回顿时哑然。
    他不是傻子，迅速联想到合纵的下一步计划。
    故技重施，再来一次谣言！
    东荒、南荒的万族生灵中的愚蠢者，说不得会被阴谋家误导，认为秦人为了争夺他们的土地和财富，所以把晋人全部发配险恶之地。
    他们可能看到晋人反抗，但更可能认为他们这是为了复仇和保护财产。
    晋人都被发配，他们这些敌国子民自然也不会落到好结局。
    到时秦军覆灭大周、大商，面临的敌人会翻倍增加。
    “好恶毒的连环计！”
    “你屠杀，百家会离心；你流放，三国民众会为了保护自己财产死战。”
    “难道只有屠杀吗？”
    白起微微颔首。
    “杀人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们愤怒，他们怨恨，他们失智！”
    “杀，可以让他们冷静下来，杀，可以让他们恐惧起来，杀也能让他们恢复理智！”
    “把那些最愤怒、最怨恨、最愚蠢的杀死，剩余那些不那么愤怒、不那么怨恨、不那么愚蠢的，自然就能明白，投降认输、顺从秦法就是最佳的生存之道。”
    颜回惊悚看着他，白起说的话涉及数千万生灵，甚至可能更多生灵的生死，他却异常平静。
    “你这么犯下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屠杀，必死无疑！”
    “而且死后，哪怕是最公正的史家圣贤，也决然只会将你批成人屠，受天下万民万世唾骂。”
    “总要有人站出来牺牲的。”
    白起目光冷静，语气淡然，浑然不像是在议论自己的身后名。
    当年他不理解商鞅、嬴虔他们。
    可看到了太多的死亡，见识到太多的悲欢离合，目视太多的妻子离散，尤其是那些失去父亲、失去丈夫、失去儿子的秦军孤儿、寡妇、老人。
    无人知晓他的痛苦！
    身为将军，他只能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可就算是大捷，每一次依旧都是用无数生命换来的！
    士兵们相信他、崇慕他，坚信他会给他们带来战功、荣耀和财富。
    但同样的，他也注定会带来死亡。
    他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结束这该死的战乱，让天下一统，减少战争制造的孤儿、寡妇、老人，在一次次胜利中变得越来越坚定！
    所以，不知不觉，他明白了姑父的理念。
    懂了嬴虔的想法！
    长公子心里只有秦国，他大概是希望秦人不用再流血，这需要大一统。
    因为没有统一，秦人就必然要参战。
    商君是理想远大的，他想结束乱世，让他立下的大秦制度推广开来，建立一个隶民也能成为君侯的万世新世界，从而消除人道杀劫。
    至少用新制度过后，平民因功勋而成权贵，权贵因降级传承而衰败，废除血统制，建立军功制，最大延缓新一轮杀劫的到来！
    颜回沉默，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话来说。
    前不久，还有师兄、师弟提醒他，不要被白起当做棋子牺牲！
    这种坑杀自己副帅的不败将军，太腹黑！
    必须防一手！
    这下好了，他没有被牺牲，白起自己牺牲自己了！
    可他却想要阻止！
    “我去通知我老师，他或许有办法。”
    匆匆离开军帐。
    王纥忧心看着白起。
    “白帅，这件事可以让我来做，事后我来认下所有罪名。”
    “你扛不起！”白起瞥了他一眼。“放心吧，我自有主张。”
    王纥面红耳赤。
    白起下令，当着邯郸城无数守军、民众的面，集体处决五十万造反被抓的赵人。
    赵人愈发愤怒。
    不到三年，造反者多了数倍。
    史书记载：白起平叛，杀赵人五十万。
    白起下令，又一次镇压，并在邯郸城斩杀了一百万造反被抓的赵人！
    这一百万生灵内，有很多都是城内守军、居民的老乡、家眷。
    赵人怨恨滔天，以至于圣人都被惊动！
    史书记载：白起镇杀百万赵人，赵人恨之入骨。
    五年之内，伏击秦军的事件多出了几倍，造反者多出数十万少年郎。
    白起下令，处决被抓捕的三百万谋反者，包含二十万想要复仇的少年军。
    这一次，孔丘亲自赶来，为二十万少年担保，愿意将他们带往北荒，严加看管和教育。
    白起拒绝！
    那一日，邯郸城外，赵国公愤怒指责秦人虎狼，心如牲畜！
    而守军、民众这次发生了分歧，底层恳请白起放过，恳请家乡父老不要拿起武器参战。
    这不该是他们的战争！
    史书记载：白起平赵人治乱，孔子不能阻，起屠二十万少年，赵人欲食之血肉。
    十年之后，白起又一次处决积累下来的三百多万谋逆者。
    秦武帝派使节道场，下令不许杀戮乱民，责令迁徙发配北荒，填充北荒人族数量。
    使节是不分昼夜赶到的，好不容易在杀戮前，来到邯郸城外宣旨，为了防止白起不听令，甚至还拿出了虎符。
    无数赵人无比期盼看着。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白起冷冷道，丢下了令牌。
    王纥无可奈何挥手。
    他怎么敢不听秦帝的话？
    他怎么敢！
    三百万乱民在震惊、惊慌、恐惧、懊悔、怨恨中死于刀下。
    这一次，赵人彻底动摇！
    他们开始恐惧、反思、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