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魂帝国,希灵城
这里是永临李家最初的发家地,也是永临商会一个重要的据点,时至今日,李家的老宅依然矗立在这里,仿佛一个无形的权威。
李卓雄是在一个月前回到李家的祖宅的。他平日里只在边境活跃,早已在边境城市成家,极少回来,这次回来得突兀,又没带着家眷,李老爷子虽然有些迷惑,还是让大儿子在这儿待了一个月,老夫妇也难得地在过年前就享起了天伦之乐。
只有在这时,李老爷子才会抱怨几句那个在温切斯特城另起炉灶的二儿子。老爷子年轻时志在四方,走南闯北,把这套作风全教给了孩子,如今老了却惦挂起亲情来了,既想要儿子们做出大成绩,又想时时刻刻望着他们。但老二越年长就不顾家,反而是老大比较贴心,这时候还顾着回来看望二老。
二老不知道的是,他们那亲情寡淡的二儿子李寞才,在这天晚上回了家。和李卓雄不同,包括老爷子老太太在内,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回到了老宅,只是当李卓雄在他的专属房间里品味产自贵族庄园的红酒时,无端瞥见了窗边矗立的黑影。
可他的房间在二楼,窗台外是悬空着的!
多年在边境的磨练让他立刻将手伸向了腰间的转轮枪——来者多半是魂师,这个举动也能提醒他身在暗处的暗卫行动,他还能打破房间大门,让整栋李宅的警卫力量都集中到他这里。
但一切的布置和打算,都在一抹金光亮起后失去了效用。
一瞬,不过是一瞬,房间正中的李卓雄就被一条凭空闪出的金色绳索套中,直接跪在了地上!不止如此,在他被抓住之前,他那一众暗卫也早已被相同的金索捆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而似乎是魂技的效用被有意削减,李卓雄竟还能在束缚中保持神智。
然后,一个在他听来有如厉鬼、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响了起来:
“寒前辈,这位就是李卓雄了。”
“李寞才?!”李卓雄脑中象征理智的那根弦一下断掉了,他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惊恐的、愤怒的、还有一切负面的情绪都汇成了一句话:“你怎么还活着!”
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走上近前,正是金发金眼的李寞才,眼眸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我还活着,并且站到了你面前,”李寞才顿了顿,才接着道,“很让你失望吗?大哥。”
李卓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用一声冷笑来弥补话语中的纰漏:
“你几时不令我失望?不过是父亲不在,你就本性毕露,对我下这种狠手!”
“与李寞才先生无关,这是史莱克的决断。”一声清亮的女声响起,甩出金索的女人从窗外走了进来。她明明是悬浮在空中,却仿佛如履平地,足见其修为深厚。女人有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长相与身材并不突出,但当她出示手中信物后,没人再敢怀疑她话语的分量:
那赫然是一枚史莱克学院的徽章,而且是只有内院监察团才能佩戴的特殊纹徽,李卓雄在边境经营多年,怎会不识得他们的名号?
史莱克监察团,那是由内院的精英组成,能无视国界来执法与讨伐,真正意义上监察整片大陆的顶尖魂师组织!
这个袭击了自己的女人,竟然是史莱克监察团的人?!
“这位前辈,我们之间应该有误会……”事已至此,李卓雄只能遵从心的意愿,低头服软。
那名女子却并不领情:
“嫌犯李卓雄,你涉嫌与邪魂师合谋袭击史莱克城,造成重大人员伤亡,还请你和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袭击史莱克城?!李卓雄本来还算淡定,听到这句话时浑身一震,惊慌道:
“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小的不过一介生意人,怎么可能……”
“哎哟,若若姐,你跟他废话什么?”一个红发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李卓雄身后,单手把李卓雄那头金发揪了起来,笑着道:“直接带回去审问不就好了?”正是与李寞才一同离开史莱克的李飞虎。
“流程还是要走的。”内院元老级人物,已是八环魂斗罗的寒若若淡然道:“李卓雄先生,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我们只是要一个承认,来平那百万亡灵的血和泪。”
她的手中跟着出现了一条金银双色的奇异绳索——晃金绳,顶尖的控制系武魂,被它束缚住的对象,不仅身体与魂力,就连精神也会在无形中被损耗。当然了,身为魂斗罗的寒若若还有更多种方法来使用它。
“你的邪魂师同伙已经悉数丧命,”寒若若扬了扬手中的绳索,“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拒绝透露任何信息,回到史莱克再接受讯问;二,现在就交代出你知道的一切,再由史莱克决定你的下场。
“别反抗,哪怕你只是精神上的抵触,我的武魂也能立刻将你就地截断。”
即使隔着一层衣服,李卓雄也感觉得到晃金绳带来的痛感,他就像被扔进了浸泡辣椒水的荆棘丛里,身上被绑住的部位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刺痛,逼得他差点喘不过气,但他仍是说道:
“我不知道……”
“啧!”李飞虎提拉着李卓雄的脑袋,很大声地咂了下舌,寒若若脸色不变,只是背后闪出了一个魂环。她放这个魂环并非是使用魂技,只是增强了晃金绳对李卓雄的压制,让他失声惨叫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会对史莱克城动手!只是让他去杀李寞才啊!!”
“嚯。”李飞虎丢下李卓雄,有点惊讶地瞥了眼那头的李寞才,心想大家族里的明争暗斗真是屡见不鲜。
“飞虎,你录音了吗?”寒若若放松了晃金绳的束缚,问道。
李飞虎晃了晃手里的魂导录声器:
“录好啦,再不济让他重说一遍嘛。”
……李寞才只是拄着手杖,默默看着吼出了真心话的李卓雄,半晌,才道出一个词:
“大哥……”
“你还叫得出这个词?”李卓雄的眼神顿时浸满了恨意,他带着嘲讽的笑容道,“你听不到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想杀了你,特地找了个邪魂师来杀你!李寞才!
“现如今你竟然还在虚情假意,也罢,正符合你一贯以来的做派!”
李寞才却只是道:
“大哥,我万万想不到,你我今天竟然会走到这种局面……”
“今天?我忍了你二十多年,不,三十八年!”李卓雄气得浑身发抖,就算晃金绳捆在他身上,也抑制不住他的怒火,“从你展现出那点恼人的天赋开始,我就一直想干掉你,把你从李家的族谱上除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出了声:
“八年前,那场让你变成瘸子,让你老婆变成哑巴的祸事,就是我一手操办,只恨当时为什么没能直接解决掉你们一家!
“你,还有你那个魂师女儿,全都是我的绊脚石,我恨不得你们全家死光!”
他的笑声更加狂放,丝毫不像一个被抓住的俘虏,反而因吐露了压抑多年的心事而畅快无比:
“我是长子,我才是该继承家族的人!可老头却把商会和商行都给了你,把我打发去荒芜的边境!那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你也尝到边境的邪魂师的滋味了,是吧?”
李卓雄之前都只朝着李寞才发泄,因此寒若若和李飞虎只是作壁上观,可一旦话题涉及到“铜丝蛇祸”的主谋,他们二人也不得不插足了。
李飞虎磨了磨牙道:
“若若姐,还是直接把他勒晕带走吧,这家伙疯得差不多了。”
寒若若也点点头,刚要动手,就听见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寞才道:
“托你的福,大哥,我的确已尝过濒死的滋味了。”
他的语气平静如常,简直不像是和亲生兄弟撕破了脸皮,倒像是在平和地聊家常,他以这样温和的语气和李卓雄说道:
“可我还是活了下来,反而现在要死的是你啊,大哥。”
李寞才一口一个“大哥”,说得李卓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可他的话和身上不断收紧的晃金绳都在强调这一事实:
他李卓雄,就要死了。
他供出了事实,或许能在寒若若手下多活一会儿;可去到史莱克后,他又会有什么下场?他会被如何对待?如何处置?
光是想着可能的后果,李卓雄的脊梁骨就一阵颤抖,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而已,连稍加施力的晃金绳都撑不住,能撑得住什么?
而接下来,李寞才走过来,蹲在了李卓雄的跟前。李卓雄被晃金绳锁得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地上,被迫仰视着这个瘸子弟弟,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哥,你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挖空心思都想要除掉我,就这么想要当家主吗?你明明可以和父亲好好商量,哪怕和我说,我也愿意让出当家的位置。”
他说得情真意切,却让李卓雄目眦尽裂:
“‘让’?那本该是我的位置……”
“——可惜的是,你谋划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最终还是没有改变结果。”李寞才摇摇头:“父亲之所以不选你,就是因为你太过激进和冒失,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作茧自缚,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看着李卓雄那副狰狞的怒容,像是宣判一样地落下一句:
“你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我们把戏演到入土,也好过你如今自取灭亡的丑态。”
“……”李卓雄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兄弟,额头青筋暴起,喉头甚至溢出血丝,他大吼出一句:
“李寞才——!!”
控制着晃金绳收紧的寒若若忽然一滞,感应到了什么,对李寞才喝道:
“李先生,别再刺激他了!”
可李卓雄却听不到别的声音了,他只听到李寞才的最后一句话:
“你还是输了啊,大哥。”
李卓雄像是失去了最后的理智,顶着晃金绳就要扑上前去,只想着死前也要拉上李寞才一起!
可他终究只是个凡人,没有魂力的凡人对抗魂斗罗的晃金绳,即便那只是精神上的抗拒,肉体并未前进半分,结局已经显而易见了。
李卓雄的怒吼在半空中哑了火,他的瞳孔一霎缩紧,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痛苦,但却没有惨叫出声,嘴巴首先喷出一口血来。晃金绳的束缚将凡人反抗的身躯层层收紧,乃至出现了骨骼的断裂声,李卓雄的身体仿佛失去了力气,即便寒若若及时松绑,也再改变不了结局。
永临李家的长子,永临运输车队的管理人,李卓雄,已经命丧当场。
李飞虎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李卓雄的身边,还想喂他吃颗保命的丹药,可一探鼻息,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他没救了。”
……寒若若看了眼一旁的李寞才,后者似乎也很吃惊的样子,拄着手杖连连后退了几步,像被李卓雄的死相吓到了似的。
未等寒若若开口,李寞才已先行问道:
“韩前辈,发生了什么?”声音听上去惊魂未定。
寒若若只是看向了那头断气的李卓雄:
“他的精神过于震动,以至于和晃金绳产生了冲突,被晃金绳勒死了。”又扫向李寞才:“李寞才先生,我告诉过你,别再刺激他。”
李寞才的神情似有一点动摇,他只是拄着手杖,陷入了沉默。
“若若姐,现在怎么办?”那头的李飞虎挠挠脑袋,看上去倒不太可惜:“就算已经有了证据,唐突死了人也很难交代啊。”
他简单一席话倒是把寒若若的思路拉了回来。他们此行是为了把李卓雄带回史莱克审判,但要是有了决定性的证据,倒也可代替李卓雄的存在;再加上,史莱克监察团确实有就地审判的权利——这项权利时而让内院精英们能大展拳脚,时而发挥的作用则并不那么正面——寒若若更希望他们对应的是前者。
想通了这点,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寒若若闭了闭眼睛,对李寞才说道:
“我们接下来会搜查李卓雄的住所,带走相关证据,包括他的尸身。至于如何向有关人员解释……”
“我明白,”李寞才脸庞微动,情绪平稳道,“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他又叹息着补充道:“但这件事估计是李卓雄一意孤行,希望前辈们不要为难他的家眷。”
寒若若立刻一板一眼地答道:
“学院有规定,监察团行事不会牵连无关人员,包括嫌疑人的家属在内。”
“……那我便放心了。”李寞才见李飞虎已经扛起尸身,便笑道:“两位前辈,慢走不送了。”
寒若若则是目睹了李寞才短时间内的表情变化,只觉得有些反常——事实上,她怀疑李卓雄的死并非意外。
可最后,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和李飞虎一同离开了李宅,把这空荡荡的、方才发生过命案的房间留给了李寞才一人。
却只见,浓云遮蔽月光,夜空漆黑如墨,唯一一抹亮眼的金色原地伫立了一会儿,也离开了这间长子独享的房间。他拄着手杖,但姿态却称得上意气风发,器宇轩昂,就像放下了心头大石,解决了长久以来的心患一样。
他现在是这里唯一的金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