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拜把子
作者:弱草   大柳树最新章节     
    驻村干部换人了。新来的驻村干部名字叫刘好义,是一名副乡长,四十多岁。他每天梳着大背头,穿件毛呢大衣、扣着衣扣子,外翻着衣领子,背着手,在村委门前的大路上走来走去,见个薅菜的回来了,说这菜怪新鲜。人家礼节性地说:“你拿回家点吃吧?”他说:“不要了吧?”却掐了一把、放在办公室,下班后夹在自行车后架上带回了家。见有人挎一篮子红薯,他说这是稀罕物。人家照样礼节性地说:“你拿几块回家吃吧?”他依然说:“不要了吧?”却伸手拿两块,下班后捎回家……
    这日,他下了班,骑着在后架上绑的要别人的一把葱,往家走,在西坡路上车胎被钉扎破了,只得推着车往家走。这时候,刘高峰看罢庄稼往家走,碰见了刘好义,知他的家离这还有十几里,便要回家开小四轮拖拉机送他回家!刘好义见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法补胎,只得同意了!
    刘高峰用带斗的小四轮拖拉机,把刘好义和自行车送到他家大门口,见院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门上贴着红对联,问刘好义这是干啥的。刘好义说:“明天娶儿媳妇!”话落音,几个人走过来,把自行车从车斗上抬下来。一个人看着刘好义说:“啥都准备好了,就差找车拉待客的桌、凳嘞!”刘好义下了车斗,就要去找拖拉机。刘高峰指着他的车说:“这不是现成的吗?”刘好义笑笑。一个老者赶忙给高峰递上烟,笑说:“你看这!你大老远来送洋马车(自行车),连口茶也没顾上喝,就又慌着去拉家什!真是让你受劳嘞!”高峰接了烟,笑说:“我能是旁哩谁吗?我也姓刘,往上数,咱还是一家人呢!”老者笑说:“哪是哩!”便让两个人和高峰一起拉回来一车斗桌、凳。那俩人卸了家什,高峰正要开车走,刘好义来送他,礼节性地说:“明儿来喝喜酒!”高峰说:“中!”就开车走了。
    次日,刘高峰上身外穿蓝呢子圆襟褂子,敞着怀,内穿白衬衫,外扎腰,露着锃亮的皮带卡,穿着米色裤,对镜把头发梳得顺溜溜的,借辆飞鸽自行车,装兜里钱,骑着车去到了刘好义家。
    他在离刘好义家不远下了车,推着往前走,只见院里院外高朋满座、喜气洋洋!他在一旁扎了车,去到礼桌前,从兜里掏出来一千元钱,放在礼桌上。账房先生见礼大,惊喜地看着他,问了是哪庄的,叫啥名,落了账。接客的笑容可掬地敬上烟,把他引到一张桌子跟前坐下来,倒上茶。刘高峰便跷着二郎腿,吸烟,喝茶!
    不一会儿,刘好义从院里走出来了。脸上抹着锅灰,笑得合不拢嘴!他看见了刘高峰,愣一下,便走过来,笑说:“你来啦?”高峰赶忙站起来,笑嗔道:“咋!娶媳妇哩,就兴你高兴,不兴我来高兴高兴呀?”刘好义笑笑,递上烟!刘高峰用一只手挡着烟,把另一只手里的烟一举说:“这不有烟吗?”刘好义笑说:“别客气,该喝喝,该吸吸!”高峰笑说:“到你这嘞,我客气啥?”刘好义笑笑,走了!高峰又坐下来,晃着二郎腿,吸着烟!
    小晌午,快开席时,刘好义把刘高峰拉到一张桌子跟前坐下来。这张桌子圆圈坐的都是排场人。刘好义向人们介绍说刘高峰是程庄的民兵营长。其他人都站起来,躬身笑着说“好好好”!刘高峰也站起来,也躬身笑着,一一和人们握着手,笑着说:“坐!坐”!其他人便坐下了。刘高峰这才坐下来,又一一给大家散了烟。开席后,因高峰是客人,其他人轮流着给他划拳。高峰是来者不拒。虽拳划得好、酒量大,但好手架不住人多。散席时,他已醉了,但强撑着装不醉,照样应酬,不落话把儿!席罢,他掂着喜果子包,摇摇晃晃去到自行车跟前,把喜果子包挂在车把上,推着车,往大路上走去了。
    这时候,刘好义摇摇晃晃来送他,眯着醉眼,搂着他的脖子,说话舌头已经短了,问:“喝、喝好没有?”高峰推着车摇摇晃晃走着,说话舌头也短了,说:“喝得再、再没有恁好嘞!到、到你这喝不好,还上哪能、能喝好呀?”刘好义“嘿嘿”笑着说:“你要是没、没喝好,咱俩拐回去,再、再喝会儿!”高峰不走了,转身用醉眼盯着他,说:“真、真的吗?”刘好义也盯着他,说:“我还能给你说、说诓吗?”高峰又盯他一会儿,突然“嘿嘿”笑着说:“这回不、不喝嘞,等以后再、再喝!”刘好义问:“以后是啥、啥时候?”高峰朝他的肩膀上一拍说:“等到腊月二、二十三,我来和你拜、拜把子,再、再喝!”刘好义抓住他的手,猛一甩,说:“去你的!俺孩子就、就成亲嘞,咋认给你、你呀?”高峰“嘿嘿”笑后说:“我把俺孩子认、认给你!”刘好义愣一下,看着他,说:“中!中哩很!”高峰歪着头,指着他,道:“说、说定啦!”刘好义又朝他的肩膀上一拍说:“板、板上钉、钉钉!”高峰也拍一下他的肩,说:“就、就这样!”说罢,推着车,摇摇晃晃走了。刘好义送几步,喊:“老气(把兄弟)慢、慢走!”高峰又站住了,扭回头,说:“不碍事!”便回过头,摇晃着滑行几步,骑上车,歪歪扭扭着走了。刘好义也笑眯眯地摇晃着回去了!
    刘高峰骑着车,摇摇晃晃走在大道上!突然,后面响起了小四轮拖拉机的喇叭声!刘高峰一是喝多了,二是憧憬在拜把子的喜悦中,没听到喇叭声,没让路!谁知后面车斗上坐的是一群吃完喜面条回来的醉汉、乱喊:“停车!停车!”司机停了车。一群醉汉跳下车斗,跑过去,把自行车和高峰推倒,举拳乱打!高峰吓醒了酒,用手护着头,问:“凭啥打人?”一群醉汉说:“谁让你不让路啦!”高峰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爬起来,撒腿就跑!一群醉汉撵上他,举拳又要打!
    这当儿,只听大路上有人吼:“住手!”醉汉们悬着拳,扭头一看是刘宏力,都赶紧放下了拳。高峰也看着刘宏力,说:“他们找茬,说我不给他们让路,就打我!”那宏力是骑着车去街上买化肥路过这里的,便下了车,把车扎路边,气势汹汹地走到那群人身边,看高峰一眼,指点着那些醉汉,怒道:“路是你们的呀?凭啥给你们让路呀?”说着,指着高峰,又轮看着那些人,道:“他是我朋友!你们谁动他一指头,看我咋拧了谁的头!”这些醉汉是程庄村附近庄上的人,知道宏力是赖孩子王,便都挤着笑,说:“早知他是你的好朋友,俺们也不让他让路嘞!”宏力扭头问高峰:“谁打没打你?”高峰胡乱地指着一个人,说:“他跺我一脚!”宏力狠狠地跺那人一脚!那人退着十分冤枉地说:“我哪跺他嘞?”宏力怒道:“你再说一遍没跺?”说着,又要上前跺那人!其他人赶忙拉住他,赔笑说:“都怨俺嘞!改天,俺们请你喝酒,赔不是!”宏力轮眼瞪着那些人,厉声道:“都招呼着!早晚我也卸了你们的腿!”那些人赔着笑,说着“是是是”,赶紧溜到路上,坐上车走了!
    刘高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问宏力弄啥去。宏力说了。高峰说:“要不是碰见你,我就倒霉嘞!”宏力责怪道:“你当时咋不亮我的名字呢?唵!”高峰说:“当时只顾跑哩,没想到那一招!”宏力说:“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亮我的名字!看谁敢再欺负你!”高峰一挺腰,说:“中!”二人回到大路上,高峰突然说:“咱俩拜把子中不中?”宏力本来就和他关系好,听他这一说,想都没想,便说:“中!”二人相视一笑,就骑上车,一个往南、一个往北走了。
    转眼到腊月二十三。后半儿,家家打扫厨房,包扁食,贴老灶爷像!庄上不时响起拜把子的鞭炮声。
    日头还高高的,刘高峰便把一把芹菜、两节藕、一把长白子蒜苗、五斤猪肉装在一个竹篮里,在这四样礼上铺块新白布,在布上放挂小鞭炮、香、红蜡烛、烧纸,把竹篮放在了小四轮拖拉机斗上。因拜把子不兴媳子去,他在车斗上放条被子,把小孩子偎在被窝里,开着车去了刘好义家。
    刘高峰在刘好义家大门旁停了车,打开车斗门,一手抱孩子,一手提礼篮,笑眯眯的走进刘好义家院。刘好义两口子笑着从堂屋走出来。妻子接过来孩子,刘好义接过礼篮。刘好义两口子走前面;高峰走后头,昂首挺胸,迈着四方步。众人进了屋。当门摆张方桌,上面放着烟、糖、暖水瓶、茶具、打火机。刘好义把礼篮放一边,转身指着一个凳子,看着高峰的脸,笑说:“坐!坐!”高峰也指着一个凳子,看着好义的脸,也笑说:“你也坐!”二人都坐下了!高峰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要抠口。刘好义赶快拿起来桌子上的一盒烟,抢先抠开了口,抽出来一支烟,递到高峰面前。高峰笑笑,把自己的那盒烟扔在桌子上,欠着屁股,躬身用双手接了烟。刘好义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高峰说:“我自己点!”便接过来打火机,把烟插嘴里,点着了火,又“嗯”一声,把打火机伸到刘好义面前。刘好义抽出来一支烟,叼嘴里,伸着头,把一只手捧着放在火旁边,引着了烟火!刘好义的妻子抱着孩子到外面玩去了
    二人吸几口烟。高峰说:“光让你张忙哩不轻!”刘好义拿起暖水瓶,从一沓一次性杯子里抽出来两个,说:“张忙啥吔?就是张忙也高兴!”说着,倒了一杯茶,递给高峰。高峰接过来放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刘好义又倒一杯茶,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放下暖水瓶。二人吸着烟,喝着茶,说着话。
    刘好义的妻子喊来了一个女人帮忙。那女人把礼篮挎到厨房里,用四样菜及刘好义准备的菜做了四荤四素菜,端过去摆在方桌上。刘好义打来一盆水。高峰走过去。二人都洗了手,用一块新毛巾把手擦干了。刘好义又把礼篮从厨房掂到堂屋后条几前,从里面拿出来香、插在贴在后墙上的老灶爷像下面条几上的香炉里,把蜡烛立在香炉旁边,点着了香、蜡烛。高峰会意,走过来。二人相视一笑,都跪下了。刘好义拿起礼篮里的烧纸,点着火,把烧纸放地上!一时间,烛光闪闪,香烟袅袅,纸火笑蹿,纸灰笑飞,满堂亮堂!二人便双手按地,同时磕头祷告。刘好义说:“灶爷、灶奶奶,今天,咱家又添口人!我和高峰就是亲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高峰说:“灶爷、灶奶奶,我又给孩子认个大、娘。从此,孩子又多一双父母关照着!”二人都磕了三个头,起身一揖,又笑视一笑。刘好义拿起礼篮里的鞭炮。二人到院里。刘好义把鞭炮挂在石榴树枝上,点着了火。鞭炮响罢,二人回屋坐在了酒桌的凳子上。
    刘高峰是弟弟,先敬刘好义三杯酒!刘好义喝后,又回敬他三杯酒。二人便互倒了酒,把杯放在对方面前的桌面上,说着话,吃着菜,抿着酒。刘好义的妻子在厨房里抱着孩子;那个女人包着扁食。高峰不住地问:“饭做好了没有?”刘好义从他刚才的说话中知他还有一个把兄弟要拜,又知他催饭的意思是想快点吃了饭走,便到厨房里催那女人快点包扁食!那女人包了一锅簰扁食,煮熟后,盛两碗,端到堂屋里。高峰吃罢扁食,把碗一放,便说:“我得走!”刘好义见他恁急,也不强留了,说:“那中!”便放下碗,站起来,把一根甜秫秆和礼篮放在车斗上。高峰也站起来,去到了车旁!这时,刘好义的妻子抱着孩子也来了。刘好义看着高峰,说:“我给咱孩子起个名字叫如意!”高峰便要过来孩子,举着、晃着、笑着,说:“如意!如意!”孩子“咯咯”笑!刘好义两口子也跟着笑!高峰把孩子又偎在被窝里,便坐在了驾驶座位上,和刘好义两口子挥挥手,便开车走了!刘好义两口子送着说:“慢些开,别蹾着孩子了!”高峰扭着头说:“不碍事!我招呼着呢!”刘好义两口子便笑眯眯地回家了。
    高峰回到家,又装了礼篮、挎着,抱着孩子,去宏力家拜了把子,回来时,抱着孩子,挎着空礼篮,喝得红光满面、摇摇晃晃。
    此时,远近庄上仍“噼里啪啦”地响着拜把子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