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广慈往事(中)
作者:莫问不语   百年堂口出马笔记最新章节     
    广慈法师听完了我的推断,随即便欣慰地点了点头,算是对我的答案给予了肯定。
    可另一边的我,却在说完这句话后开始忐忑了起来。
    我心想,人家广慈法师毕竟已经是出家人了,我就这样直接把看到的东西说出来,会不会对人家有啥不好的影响啊?
    可接着,广慈法师微笑着对我摆了摆手,而后说道:“小施主不必多虑,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没关系了。”
    “况且...”此时他又补充道:“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当年我身为军人,杀敌也是为了守土保家,自问还是做下了些功德的。”
    听了广慈这话,我忽然想起了我那九位猖兵将士,顿时觉得广慈刚刚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此时我又想起,根据广慈的年龄来推断,他当兵上战场的时候应该已经不是打鬼子了。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毕竟对近代史有点了解的都知道,我们国家自建国之后,也是参与过几场战争的。
    几番思索之下,我认为广慈的年纪也不像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于是我便试探着问他:
    “那敢问大师,您当年打的是印度阿三啊?还是打的越南猴子啊?”
    听了这话,广慈淡然一笑,随后便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你看我这年纪,自然也就只赶上了对越南的那场自卫反击啊。”
    说完,广慈的目光便随之变得深远起来。似乎是刚才的那一番对话,勾起了他对军旅岁月的些许回忆。
    沉默半晌之后,我才由衷地向面前这位老和尚表达了我的敬意。
    没想到他一个出家人,竟还有如此一段过往,这真可谓是“上马杀敌,下马拜佛”,好似是金刚罗汉在世啊。
    而听完我一番恭维的话之后,广慈大师竟突然叹了口气,而后又摆了摆手说道:“小施主莫这样说,我能算个什么英雄啊。
    真正的那些英雄,早就已经没机会听到别人称呼他们为英雄了。”
    待到广慈说完,我留意到此时的他已经红了眼眶,于是便也明白了他刚刚话中的所指。
    我想,他口中的“英雄”,应该指的是牺牲在战场上的烈士们。而他说自己不算是英雄,也正是因为觉得自己不配与他们相比罢了。
    可正当我措辞着该如何安慰他时,他却突然快速的整理好了情绪。而后像讲述一个故事般,给我讲起了他身上曾发生过的事。
    在这个故事里,十七岁的他怀着一腔热血,外加对革命军人素来有着崇敬之心,于是便毅然决然地报名参了军。
    就这样,在军营度过了约一年的时光之后,他所在的那支部队某天突然接到任务,一听说是有仗要打,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年轻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勋”这句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对于十八岁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踏上战场,能与朝夕相处的战友们一起并肩作战还更令人兴奋的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直到自己亲身踏上了战场,才终于领会到了这场战争的残酷和无奈。
    讲到这里,我面前这位和蔼的老和尚也不禁瞪红了双眼,只听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二百个亿啊...谁能想到,养出了这些狼崽子......”
    当时他说完这句话,我顿时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
    电影名叫《高山下的花环》,故事的背景恰好也是他年轻时参与过的这场战争。而里面有句台词,和他刚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作为一个后来人,我对那段历史的了解肯定是比不上他们这些亲历者多的。但我却清楚地知道,他说的没错。
    当年我们国家无偿援助了越南那么多,可换来的却是他们恩将仇报,不断对我国边境的袭扰,这的确是让人很难以接受。
    接着他又继续讲道:“当年我的战友当中,像我这样的新兵只是少数,所以我在战场上也格外受老兵们的照顾。”
    直到此时,当我再次看向广慈大师的脸,竟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眼角早已流出了两行热泪。
    若要按出家人的身份来讲,他这样的确是有些失态了。但在我眼里,他的身份早已不局限于那一身僧袍。
    那一刻在我面前的,是曾经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战斗英雄。因此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格外认真地倾听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广慈和尚也和我讲了许多许多他在战场上面遇到的事。
    他从自己亲手排掉的第一颗地雷,讲到了他们连队第一次担任主攻,成功拿下的一处高地......
    又从他的一位战友被流弹击中,不幸牺牲。讲到了某天夜里执行任务时,那两位在被敌军俘获前拉响了光荣弹的一等功臣......
    他就这样一幕一幕地给我讲述着,不知不觉间,我仿佛也置身在了那片硝烟弥漫的战场,彻彻底底地与他共情了。
    最后的最后,广慈讲到了他所参与的最后一场战役。
    也正是在那场战斗中,他的四位战友为了保护他,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最终这也成为了他一生中难以抹去的痛......
    等到故事终于讲完,我面前的广慈法师也早已泪如雨下,没有了一丁点出家之人该有的淡然。
    可此时的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亦或是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好受一些,于是只好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
    片刻之后,广慈终于从悲痛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而我为了缓解气氛,也故意岔开话题问他:“那您是什么时候出家的呢?”
    “在我的父母们相继离世之后...”广慈的回答不喜不悲,俨然又恢复了身为出家人该有的状态。
    “父母...们?”
    “没错,不仅是我的父母。战争结束之后,我每年都会去那些战友的家里,去看看生养他们的父母,看能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那您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相信那些烈士们在天有灵,看到您做的这些也会很欣慰的。”
    可听完我这话,广慈却并没显得有多释然,而是当即反驳道:“不,我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