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启蛰颔首,背着行囊,朝贡院门口走去。
杨寄燕直直的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身影,一颗心已狂跳至嗓子眼。
果然是他!
虽他此刻穿的衣裳并不华贵,容貌还带着几分少年的青涩感,却无损他那一身出尘的气质,杨寄燕捏着帕子的手心已有几分濡湿。
上一世,她曾在周家被抄家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彼时他高高在上,是太晏最年轻的少年状元,天子近臣,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少卿。
她则被周家人磋磨得不人不鬼,貌如老妇。
因父亲与他同属一个派系,在周家男子尽数被斩,女眷入教坊司充为官妓时,他手下留情,让父亲接她回家,逃脱了沦为官妓的惨淡下场。
她还记得周家被抄家那日,他穿着绫红色的官服,在一众官兵的簇拥下,站在周家正堂里威仪凛凛,貌若神只。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他脚下的一众周家人,气势凌人的尽数周家人所犯下的罪行,带着与容貌不符的老成。
那一瞬,她所厌恶的所有周家人都如同蝼蚁一般,她亦然。
后来,她被父亲接回杨府后,再也没出过院门,不过从偶然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事。
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大理寺少卿,前途不可限量的状元郎,在司礼监和奸臣中左右逢源,与奸党沆瀣一气,在朝堂上掀起数场腥风血雨,好像还害死了不少忠臣,为清流所痛骂不齿。
就连父亲也在私下狠狠骂过他,说他手段如何阴狠了得。
但他那时已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又被破格提拔入内阁,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余阁老。
却不想,今日她竟会在这里见到这位日后会权势滔天,位极人臣的余阁老。
且是在他尚未发迹的年轻时候。
杨寄燕一颗心就像是在热锅里翻滚,激动的有些发颤,一个念头在她心间乍起。
他如今只是个寒门的读书人,自己却是知府千金的尊贵身份,若是能嫁给他……
穆衍见穆念九几个都被监试官搜过身入了考棚,跟贴身小厮要过荷包来,递给余娇,和煦道,“原是想让蓉姐儿陪你们逛青州府的,可蓉姐儿是个玩心重的,在她外祖家的庄子上一直没回来,既然有杨大小姐作陪,你们只管好好玩。”
余娇哪里肯要他的银子,她其实根本没打算要跟杨寄燕一同去逛街,推拒道,“这些日子住在二爷府上已是添了不少麻烦,我知道您不拿我们当外人,只是我们却不能不知礼数,逛街的银子我们姐妹还是有的,二爷快收回去吧。”
穆衍听她这么说,只得将银子收了回去,临走前说道,“若是玩累了,派人回府里说一声,让门房派马车去接你们。”
余娇原想随便找个借口,直接回穆家的,听穆衍这么说,只得点了点头。
见杨寄燕一直怔怔的盯着贡院门口,连穆二老爷走了都没回过神来,余茯苓还当她是舍不得杨知府,连唤了好几声,“杨小姐。”
杨寄燕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用帕子掩过脸上的神情,“穆二爷走了?”
她笑了笑,亲热的上前挽住余茯苓的手,说道,“茯苓姐姐,余娇妹妹我带你们去逛夕水街,那儿有许多好吃的,枣泥酥,豌豆蓉,驴打滚,羊羹都是我寻常爱吃的。”
余茯苓对她的亲近,有些受宠若惊,又听杨寄燕说了这么多好吃的,笑着跟她上了马车。
余娇皱了皱眉,这杨寄燕无事献殷勤,难保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在心里提起三分警惕来。
杨寄燕从车中探出头来,对着仍站在原处的余娇招手道,“余娇妹妹,快来。”
余娇神色淡淡的上了马车。
杨寄燕窥着余娇的神情,心里不由暗自后悔,若是早知道这两个乡下来的村姑居然跟未来的余阁老是一家人,她那日又怎会做出那么蠢的事来。
好在还来得及补救。
她往余娇身边坐了坐,去拉她的手,柔声细语的道,“余娇妹妹可是还在生我的气?那日让你们在我家里受了委屈,确是我不好,没能管教好手底下的丫鬟,叫她们打着我的名头胡作非为,都怪我平日待她们太过和善。”
余娇避开了她的亲近,听着她这些话只想冷笑,马车里没有外人在场,她也就真的冷笑着嘲讽道,“杨小姐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那两个丫鬟再如何胆大包天,又怎么敢越过你这个主子去?”
杨寄燕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来,“妹妹真是误会我了,你帮我母亲治病,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平白无故的捉弄你们?”
见余娇不为所动,她看向余茯苓,低声下气的说道,“茯苓姐姐,你心里难道也像余娇妹妹这般,觉得那日的事是我故意指使身边的丫鬟所为?”
余茯苓见她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几次三番的道歉,不免心软,她摇头道,“我没那么想,杨小姐不像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杨寄燕闻言,对她展颜一笑,“茯苓姐姐信我就好。”
她又一脸诚恳的对余娇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余娇妹妹,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打心眼里喜欢你们,咱们性情相投,要是能做闺中密友再好不过了。”
余娇淡淡道,“我们姐妹出身卑微,性情愚钝,实在不敢跟您这样的聪明人相交。”
杨寄燕一脸尴尬,心中恼火余娇不识大体,蹬鼻子上脸,若不是想着拉拢她们姐妹,在余启蛰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她用得着这么低眉顺眼的讨好她。
余茯苓见气氛僵了起来,她悄悄拉了余娇一把,打圆场道,“你别听她胡说,杨小姐喜欢我们,我们姐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了她这话,杨寄燕脸色缓和过来,知道余茯苓脑筋简单,好套话,她索性不再理会余娇的态度,只笑着朝余茯苓探听道,“茯苓姐姐,贡院门口那人是你阿弟么?他是今秋乡试的考生?我怎没听你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