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终归消弭。
    正如它的到来毫无征兆，它的褪去亦如日落西山一般，又似水消融于水。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一定还会席卷而来。
    现在…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蛰伏罢了。
    季牧在季小硕的陪同下，来到了海岸。
    此刻，已是晚间，海面上没什么风浪，唯见月明如洗，将远方浸染成一片磷白。
    不远处，鱼香县城的方向点起了三两灯火，一路延伸至远方，成为一支在黑夜里静静流淌的河流，微弱而耀眼。
    姐弟俩在沙滩上留下了一长串足迹，随后季牧缓缓停步，站在了沙滩边缘，季小硕也跟着停了下来。
    海浪不时拍打而来，却总是在要浸湿二人衣鞋时，悄然分流，退回海中，没有一滴能触碰到他们。
    季小硕本以为季牧看到这一幕会感到惊讶，但她明显猜错了。
    此刻的季牧异常安静的看着海面，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似万古深潭，面前黑海的消解似根本不足以引起他的在意。
    她正感到有些奇怪时，脑海却传来一阵晕眩之感，只不过时间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待她揉着眉心、微有些疑惑的抬头时，身旁的季牧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头，向她露出了一个极富感染力的笑容。
    “姐，想什么呢？”
    受其感染，季小硕顿时把方才的不适忘在了脑后，跟着笑了出来。
    她伸手拍了下季牧脑袋，又将他抱在怀中一脸宠溺道：“长高不少嘛，比你老姐都高了！”
    在她的手触碰到头顶的一瞬间，季牧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他右手微微抬起，只不过似是想到了什么，最终又按耐了下来，没作出任何动作，而是任由季小硕蹂躏了一遍自己的发梢。
    趁此闲隙，用自身能力快速搜寻了一下某个梦境食粮的记忆，季牧展眉笑道：“过去这么多时日，自是会增长一些。”
    “是啊，都已经这么大了…”季小硕同样笑着开口。
    但说话时，她的手却缓缓攀附上了季牧后颈…
    因为之前是怀抱的状态，所以这一幕并没有被季牧看到，悄无声息…
    而当手掌靠近那一刻，季小硕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极为磅礴的灵气在一瞬间汇聚掌心。
    她知道提前催动灵力会被对方发觉，因此一直等到最后一刻才汇聚力量，并且隐而不发，内蕴掌中，如同猎食状态下的猛兽，蛰伏许久而一击得手。
    从动手到现在，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电光火石，极为短暂，正常修士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
    但此刻的季牧，明显不在正常修士的范畴…
    就在季小硕蕴藏灵气的掌刀即将敲在季牧后颈的刹那间，她的眸光却突然睁大，好似定格。
    最后那点距离像是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法跨越斩落。
    知道自己被发现，季小硕柳眉倒竖，双眸几欲喷火。
    她死死盯着季牧平静到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睛，咬牙吐出了几个字眼。
    “你…不是…他！”
    话音刚落，像是耗尽了她最后一分气力，她整个人无力的从季牧身上滑落，悄无声息的倒在了沙滩之上。
    直到最后，她的掌刀也不曾落下去。
    从始至终，季牧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季小硕倒下的那一刻，它微有些疑惑的挑了挑眉，喃喃自语：
    “哪里出问题了呢？”
    静默半响，似是不曾想明白，它转而伸手摸了下自己后颈。
    那正是季小硕方才动手对准的地方。
    半响，它放下手，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子，摇头一笑。
    “呵…只是想敲晕我么？”
    下一瞬，它视线一转，看向了海岸不远处的某个方向，微微凝神。
    唐军驻扎的营地，就离这个方位不远。
    在那营地中，有一人的气息就如黑夜中的皓月一般，让此刻的它十分忌惮。
    玉皇在复苏之种上动的手脚，让它迟迟不敢完全吞噬蝶儿而复生。
    这极大程度限制了它此刻的实力。
    再加上要时刻分化三成力量炼化道源，再分一部分维持梦境，还要以两成遮盖自身气息、不被须弥察觉…
    圣人…虽然无惧，但还是尽量不要接触为妙。
    现在的它，必须慎之又慎，以维持自身平衡。
    一旦某个环节出现倾斜，对它而言是极为致命的。
    它需要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出手。
    类似于今天的情况，决不能太多！
    它也可以在现在就杀了季小硕，但昆仑之主的陨落会牵扯太多，风险极大。
    相比之下，能够窥梦知晓记忆的灵梦蝶扮演一个人要简单得多。
    等它找个机会，不引人注意的离开圣人视线，蛰伏一段时间，将道源彻底炼化，便无需在意这些了。
    因为原主身份，他现在吸引了不少目光。
    昆仑一行自不必说，滞留在鱼香县的无为观师姐弟，以及朝廷的人马…
    若非此间事了，镇妖司白诗诗一众还需赶赴下一个任务地点，带走了一大批人，否则此刻的季牧将会更不自在。
    演戏的时候，观众太多，也是会有压力的。
    并且，让它有些意外的是…
    第一天，它就引起了怀疑。
    不过幸好…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正想着，季小硕眼帘微动，醒了。
    像是把刚才的事情尽数忘记了一般，她默默起身，面色微有茫然，但很快便似想起来了什么一样，雀跃看向季牧。
    “小牧子，跟姐回昆仑吧。”
    “嗯。”
    …
    不远处，唐军营地。
    刘文敬与应莲觞正围着一处篝火，眺望海岸银光。
    他们谁也不曾说话，沉默如潮水笼罩此间，唯有海浪涛涛和篝火不时传来的噼啪声响，屡屡打破此间沉寂。
    篝火上，架着两条刚刚打捞上来的海鱼。
    这也是它被架在此地的唯一作用，否则以二人的修为境界，哪怕晚风再凉，亦无需篝火取暖。
    又隔了一会儿，应莲觞率先有了动作。
    他抬手将刚刚烤好的鱼拿了下来，吭哧咬了一大口，面无表情的嚼着。
    察觉到他的动作，刘文敬视线看了过来。
    应莲觞大口嚼着，目光与其对视：“挺香，来一口？”
    刘文敬静默半响，叹了口气：“黑海刚刚消解，你就不怕有残留？”
    “没有爷的胃消化不了的东西。”
    刘文敬正欲说话，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某个方向。
    半响，他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的看着架子上的另一条烤鱼，再度默然无语。
    刚刚，他什么也没看到。
    但圣人从不相信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