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咱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咱们带的食物和水绰绰有余,没听刚才的农民阿伯说吗?再往东二十里,我们就能离开洛林公国,进入特里尔主教辖区了。”
河水荡漾的小溪旁,几匹马儿低头咕咕地啜饮溪水,九名高矮不均的男人也痛快畅饮一番。
这些人自然是连夜逃离第戎的查理一行人。一夜一日的星夜兼程,他们从第戎一路狂奔至洛林边境。
查理双手合拢,盛起一抔水扑在脸上,咧嘴笑道:
“等离开父亲的势力范围,咱们就能进城补给,不用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了。”
“嗯,风餐露宿也不错。”罗伯特用毛巾擦干脸颊,同样笑道,“你们几个在大城市过惯了娇惯日子,也是该经历点风雨了。”
“呼,呼,呼……你他妈,说得轻巧……”
让·莱诺全身瘫软,破口骂道:“你倒是轻松,把行李全扔给我们背,当然觉得不错了!”
骑士诺林年方十四岁,怯生生的样子宛如一个小女孩。
查理低声对罗伯特道:“我不是叫你别带上他吗?他还太小,跟着我们风餐露宿不好。”
“是他非要自己来的,我也没办法。”罗伯特耸肩,“况且主君您经常提到的老师不也是十四岁上战场吗?没道理诺林不可以。”
“这不一样,老师他有神明保佑……哎算了,和你们说不明白。”
查理拿出地图,在上面添了几笔:“我们继续往东,我计划在科隆、符腾堡和慕尼黑补给,三天后赶到维也纳。”
“三天?!”
年纪最小的诺林崩溃地喊了出来。
“不能洗澡,不能住房子,还要三天?!”
查理笑着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没听我说话是吧,我说了,等远离我父亲的眼线,我们就能住旅馆了。”
维也纳,一座豪奢的双层洋馆内。
“……于是我就给利奥波德写信了,我让他看着办,万一这局棋盘活了呢?”
罗贝尔对着伊莎白尔一摊手,摆烂之情溢于言表。
伊莎贝尔如鲠在喉。
良久,她真心诚意地说道:“我要是皇帝,我也不信任你。”
“呵呵。”
罗贝尔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她。
“罗贝尔,别开玩笑了!”她无法忍受男人的,愤怒地拍打桌板,“你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吗!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对你高看一眼的原因是什么吗!”
“你看起来不像爱慕虚荣的俗人,我猜,这个原因一定和你的好姐妹脱不开关系。”罗贝尔撑着下巴,作沉思状,“但是我能提供什么吗?额外的支持?可惜我已经自身难保,让你失望了,抱歉哈。”
“你以为这是因为谁啊!知道做错了就去补救!你这样对得起别人对你的信赖吗?!”
他的手指划着圆,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不出太多忧愁:“我没有祈求别人信赖过我,如果你失望了,那我很抱歉,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比起虚与委蛇,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比较好。”
“那你身边的人们呢?你的战友、家人?谁来保护他们?”
“他们凭借自己的才能得到了重用,大家都已经过上了好日子。”罗贝尔轻松写意地笑道,“万一我离开了,不一定是坏事。”
“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和你这种人无话可说!”
伊莎贝尔最后甩下一句话,愤愤离去。
她走后过了很久,罗贝尔脸上的笑才慢慢消失。
“让你看笑话了。”
话音刚落,一道迅疾如闪电般的白影子飞到餐桌旁,饿死鬼投胎似的吞噬了桌上整整一篮子白面包。
“饿死我了!”
饮下一杯清水,白袍青年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罗贝尔忍不住吐槽道:“原来你还要吃饭的吗?”
“怎么了?我不是一开始就跟你说了吗,我是人呐,人就是要吃饭才算活着。”白袍人骄傲似的冲天比了个大拇指,“废话少说,臭小子,柜子修好了吗?”
自从上次把所谓的“约柜”带给罗贝尔,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有余,这是白袍家伙自那以后第一次再次现身。
“没有。”罗贝尔果然摊手,“我不会修,天河也不会。而且那东西真的坏了吗,我的意思是,它的运作似乎没有问题。”
他身上的蓝宝石当即闪闪发光,灵魂状态的贝贝开心地飘了出来,侧面佐证了他的质疑。
既然约柜的用途就是“充能”,那毛病到底出在哪里了呢?
“看我干嘛,我哪知道柜子坏在哪了。”白袍人如梦初醒,“慢着,你不会以为柜子是我的吧?”
罗贝尔张开五指,勤勤恳恳的小苍蝇立刻落在他肩上,油画随之慢慢浮现:“不是吗?我们明明之前还用这个小家伙对话过。”
“你可能误会了些什么,不过无所谓,我不是为此而来的。”
白袍人纵身一跃,越过餐桌跳到他身边,优雅地鞠了一躬。
“你最近似乎十分堕落,我想我作为你的朋友,有义务替你加油打气。”
“我没听说过会有朋友连名字都不愿意说的。”罗贝尔一点不留情面地拆台道。
白袍人没有搭理他。
他闲庭信步地捏走了他桌子上炭迹未干的信,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哇哦哇哦……瞧瞧你是在干什么,趁着狗皇帝出远门,和外藩公爵私下勾结。怎么?打算砍了狗皇帝,换你那个听话可爱的学生上位了?”
他轻飘飘的语气,仿佛根本没将“刺王杀驾”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放在眼里。
“恕我直言,你如果真造反了,肯定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你——哪怕是你的朋友们。”白袍人瞥了眼罗贝尔的神情,却没有观察到任何波动,于是接着道,“一个宣誓将身心奉献给神明的教徒,一个没有家族和继承人的叛乱者。你没有任何号召力,尤其是在面对一位世俗的皇帝。”
“我怎么就造反了?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扣帽子?”
罗贝尔没好气地道。
他气愤地踹倒椅子,赌咒似的嘟囔起来:“弗雷德里克……虽然他是个混蛋,嗯,但他是好皇帝,至少不会动辄屠城烧村,换谁来都不会比他更好了……”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白袍人似笑非笑地把那封写给利奥波德的放到他眼前。
罗贝尔愤怒地抢回信纸,撕成了碎片:“我要自保!该死的,难道你想让我坐看自己被冷落么?”
“嗯~自保,很好的借口,怪不得盖里乌斯嘲笑你气量狭小,不懂政治。”
“你说什么?”
“我说你很幼稚。”
白袍人的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眨巴着眼睛:“我问你,事情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
“我已经进不去皇宫了!博罗诺夫那个小人,还有恩里克那只走狗!”罗贝尔愤懑无比地拍打桌面,盛水果的篮子和花瓶被震得上下震颤,“我可是宫相!大主教!竟然把我关在皇宫外面,成何体统,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路边随便就可以踢上两脚的小野狗吗!”
青年静静坐在一旁,任由罗贝尔发泄怒火。
他一边骂着,一边把厨房里的陶罐和木碗打翻在地,酒水与没腌制干净的蔬菜洒在地上,一阵怪异的气味充斥着房间。
叮叮当当的吵闹声吵醒了二楼熟睡的加布里埃拉,她走下楼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快被楼下乱成一团的房间吓得陡然清醒。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罗贝尔才终于停下砸东西的手。
不是因为怒气撒完了,而是因为房间里已经没有可砸的家具。
椅子、坐垫、书架、桌子、储物架、花瓶、画框……除了白袍人屁股底下的椅子,手够得到的家具都被罗贝尔砸得粉碎。
“呼,呼,呼……”
他杵着剑柄靠在墙上,眼中的怒火仍未消散。
他把目光投向白袍人屁股下的椅子。
“喂喂喂,你不至于连把椅子都不留给我吧?”白袍人举起双手,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可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诶,我刚从伊比利亚旅游回来。”
他眼中的怒火渐渐消散,剩下的唯有疲惫和惭愧。
“……失礼了。”
加布里埃拉悄悄走了过来,把被剑劈开的餐桌残骸凑合着搭起了一个可坐的地方。
罗贝尔对她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慢慢坐回白袍人面对面。
白袍人微笑着:“感觉很委屈?”
罗贝尔缓慢点头。
“很憋屈?”
“……我只是不明白。”手臂支在大腿上,罗贝尔低首扶额,“明明一切进行得很完美,战争胜利了,土地到手了,国力蒸蒸日上,皇位一日比一日稳固。博罗诺夫都能如日中天,我却被嫌弃地扫到一边了,莫非真如那个疯女人所说,我惹到陛下不满意了吗?”
刚说完,他又自己否定自己:“不对,和不满意没关系,他本来就不满意。我把他逛窑子的零花钱砍了也没见他着急呀?”
“白色的家伙!”
“哦!”
罗贝尔突然抓住白袍人的双手,眼睛闪闪发光。
“教教我,我到底哪一步做错了?”
白袍人露出满意的表情。
这家伙的性格向来是退却的。一件事情,如果他办不好,就会老老实实让给别人去做。
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踏上了新的人生道路,但罗贝尔的生活依然只有神学与战争,他在原地踏步,安于现状且毫不自知。
能让面前的小子虚心求教,除了当年教导过罗贝尔的神学老师外,他可谓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有此殊荣的人。
但这样下去不行。
即使他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但他显然不明白如何运用手里的权力——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更伟大的目的。
白袍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好……那我就来教教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权力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