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罗诺夫推开了亚琛大教堂的殿门,弗雷德里克便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进议事厅。
早已等候于此的数十名领主齐刷刷地看向迟到的主角。
“太慢啦!您是骑马去郊外兜风了吗?”
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冯·霍亨索伦不满地拍着大腿,大声喊道。
萨克森选帝侯无奈扶额,众人也都露出无语凝噎的表情。
虽然确实是弗雷德里克迟到在先,但腓特烈直接跟皇帝大喊大叫也实在太日耳曼了一点。
弗雷德里克大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哎呀,哈哈哈,不好意思,因为温泉太舒服了,你们都泡了吗?”
“哈哈,是温泉那就没办法了。”
“是啊是啊,亚琛温泉真乃帝国一绝呀。”
见皇帝没发脾气,大家也连忙接上他给的台阶,顺坡下驴。
唯独没有眼力见的腓特烈依旧不依不饶地喊:“什么温泉,我咋没瞅着。”
“哎……东北的大老粗,真给我们丢脸 ,你不如干脆去和斯拉夫蛮子一起过好了。”
一直坐在角落里摆着张臭脸的普法尔茨选帝侯出言挖苦道——房间内唯一的斯拉夫人伊日·波杰布拉德假装没听见。
前来亚琛参加今年的帝国会议的人员只有不到五十人。
帝国会议不仅是各国领主畅聊对帝国制度的改革构思、彼此加强联系的场所,更是各地领主借机解决彼此矛盾、当面缔结盟约的重要机会。
几年多以前的巴塞尔公议会上,勃兰登堡选帝侯和萨克森选帝侯续签盟约,巴伐利亚的诸多维特尔斯巴赫领主在父亲的关照下缓和了关系,弗雷德里克邀请几位选帝侯支持奥地利的皇位,进行了诸多利益交换。
众多领主的缺席,一方面是为皇帝无故侵攻萨尔茨堡而抗议,是故三名教会选侯全部缺席,一方面也是弗雷德里克开会过于频繁,短短三年开了两次会,领主,尤其是小领主之间不需要这么频繁的外交,自然没有赴会的必要。
“嘶……”
环顾殿内寥寥无几的参会者,弗雷德里克头疼地瞪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罗贝尔。
要不是这小子背着自己侵占萨尔茨堡,他何至于如此被动,以至于跟谁都得陪着笑脸。
入侵蒂罗尔还算自己默许,你打萨尔茨堡采邑主教作甚?还嫌给我添的麻烦不够多吗?
慢着……他不会存心给我添麻烦吧。
在一片哗然之中,罗贝尔绕过弗雷德里克,坐到了普法尔茨选帝侯路德维希四世·冯·维特尔斯巴赫的身旁。
他面带微笑地向一脸愕然的选帝侯微微俯身,开口道:“今日之会,三位教会选侯因故缺席,本主教代他们向选帝侯赔个不是。”
“呃,这……呵呵,维也纳主教多礼了。”
路德维希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往右挪了几厘米:“来,主教请上坐。”
“不敢,我是教会之人,坐在各位后面就好。”
罗贝尔把椅子搬到一众帝国西部诸侯的后面,伸手不打笑脸人,众人间局促的气氛明显缓和不少。
“噫,互相都知根知底了,还跟老子玩下马威,真恶心。”
弗雷德里克一脸嫌弃地坐进东部诸侯的,被三位世俗选帝侯——腓特烈、弗雷德里希与伊日三人簇拥在当中。
伊日是三人中最了解二人间破事的外人,不禁抚掌而笑:“看来维也纳主教大人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很不放心呀,已经迫不及待地勾搭起外人了,您就这么看着吗,陛下?”
腓特烈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谁说不是呢,陛下,您宫里最近可太不安生了,听说死了好几个短命的,是我我也害怕,您家是不是闹瘟疫了——哎,弗雷德里希你捏我屁股干什么?”
弗雷德里希扶着额头,投去一个“不会说话就闭嘴”的眼神。
腓特烈一点儿没看懂。
“最近家里确实闹了点小瘟,咳咳,其实让主教去接近那些人也是朕的授意,你们看,朕毕竟是万国之主,虽然西边的各位不支持朕,但总冷言冷语的也不是个办法。”
弗雷德里克勉强地笑道,得来的反馈却只有三人的白眼。
美因茨、科隆和特里尔大主教虽然都缺席了会议,但也派出了各自的参会代理人,都是三国最有望接替大主教神职的高级司铎,三人戴着三副圆形眼镜,一派学问渊博的气质。
罗贝尔坐在他们之中,以自己年纪尚浅为理由,谦虚地询问三人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奉神者。
在无私的知识分享与交换中,三位司铎的敌意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见猎心喜一般的兴奋。
“什么?!您竟然连那位锡耶纳的凯瑟琳大师的作品都有涉猎吗?”
特里尔的高级司铎,出身显赫的巴登家族的约翰·冯·巴登激动地抓住罗贝尔的双手。
这是罗贝尔人生中第一次见到比自己更年轻的高级神职人员,约翰·冯·巴登自称年仅十八岁,就已经成为最有望在雅各布主教去世后执掌教区的高级司铎。
“凯瑟琳大师的《神迹录》确实对我十分有启发,事实上,我认为这是一本不亚于薄伽丘的《十日谈》的伟大作品……”
“哼!”
或许是文人相轻,或许是从罗贝尔嘴里听到了令人不喜的名字,阿道夫冷哼一声,口吻僵硬地说道:“女人竟然也有资格参与神学思辨,我看呐,意大利人真是把神学搅得越来越轻薄了。”
阿道夫是美因茨的参会人,出身于当地的没落贵族家庭,家世远不如约翰高贵,因而比后者年纪足足大了十一岁才当上高级司铎。
“又开始了是吧?因为性别就瞧不起大师的作品,某些莱茵蛮子也就这水平了。”
约翰·冯·巴登立即反唇相讥。
“你!”
“不是我炫耀,谁不知道我们施瓦本的神学家名列帝国之首,特里尔大学就是比你们美因茨大学有水平,什么年代还在搞性别歧视,不知道法国人已经在靠女人打仗了吗?”
“你你你,你地域歧视还好意思批评我性别歧视!”
“莱茵蛮子不服气?那出去打一架啊!”
“走就走!谁怂谁孙子!”
“输了的必须,走!”
两人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走出了会议厅。
罗贝尔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辩论会上升到肉搏。
科隆高级司铎·鲁普莱希特趁机坐到了离罗贝尔最近的位置,大黑耗子似的小眼珠咕噜噜地转了几圈,确认周围没人偷听,才低声问道:
“主教,您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人死得无声无息呀?”
罗贝尔惊恐地扭头盯着他。
鲁普莱希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是说,让老鼠死得无声无息——我可没说迪特里希主教的事唷。”
额滴上帝啊,怎么感觉这儿比弗雷德里克那儿还危险?
他得给科隆的迪特里希主教写封信,让他重点盯防这个鲁普莱希特司铎……
“哦,对了,我们刚才聊到哪了?”
弗雷德里克突然说道。
伊日翻看着会议备忘录,把第三页的标题指给他看:“陛下,您刚才说到您的父亲欧内斯特公爵了。”
“对,我的父亲欧内斯特,一位伟大的奥地利贵族,从祖辈的文献海里翻出了这本至关重要的历史文件。”
萨克森选帝侯的面色陡然严肃起来,一巴掌抽醒了听睡过去的腓特烈。
弗雷德里克拿出酝酿许久的羊皮卷宗,摊开在三人面前。许多附近的领主和教士也纷纷好奇地凑了过来,在看清文件的内容后不禁惊呼出声。
刚睡醒的腓特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特权书》?好耳熟啊。”
“传闻中初代奥地利公爵所‘伪造’的《大特权书》,曾遭受过查理四世·冯·卢森堡陛下的嘲笑……”
萨克森选帝侯谨慎地用余光瞄了下皇帝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悦后,接着补充道:
“听闻特权书内包含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捏造,不过这一份文件……似乎删除了比较离谱的内容,莫非不是原件?”
“不,这正是家父所翻出的历史原件!”
弗雷德里克振振有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