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3年,4月8日。
在十字军的筹备阶段,许许多多外来的游方贵族与领主扈从齐聚的里雅斯特大市,小小一座贸易港众星云集,让的里雅斯特本就蒸蒸日上的商业区焕发出愈加茂盛的生机。
在皇帝与宗座等人都忙于筹划进军方案和设立沿途兵站时,闲得无聊的盖里乌斯拉上了百般不情愿的法罗,二人结伴出行,一边采购心仪的工艺品,一边沿着亚德里亚海的海岸线向西出发。
就这样游玩了两日两夜,二人早已走出奥地利大公国的国境线,经过威尼斯所统治的波切尼亚省,继续向西南而行。
在游玩的第三日清晨,抵达了海岸城市耶索洛。
他们把马留在客栈,花钱雇佣了一艘小帆船和两名操帆水手,迎着惬意的海风,渐渐接近不远处的水上之都——威尼斯。
船夫根本不需要寻路,因为从威尼斯离开的商船遍布大海,他们只要沿着其他船只的反方向一直航行,目的地必定无误。
说起来,法罗曾在书中读到过威尼斯城市的起源,说起来还和两人有莫名的缘分。
公元5世纪,伦巴第人入侵了衰落的西罗马帝国,波河平原上的拉丁裔居民为了躲避战乱,纷纷背井离乡。他们所选择的逃难终点是威尼斯湖中央的密集群岛,这里远离大陆,与世隔绝,这些罗马人便在此定居下来,最终建立了威尼斯共和国的前身城邦。
“也就是说,他们也是罗马人,对吧?”
在小船上,盖里乌斯用着威尼斯船夫听不懂的古代拉丁语和法罗说道。
见法罗点头同意,盖里乌斯油然而生一股时过境迁的感慨:“但这些家伙连我们的语言都不会讲了,真好笑。遗忘了罗马的精神,所谓拉丁血统又算得了什么呢?”
“呵呵,其实也不是全忘了吧?”
法罗呵呵笑道。
“你看,他们建造的城市多么辉煌,那些过往的商船和繁荣的海港,比我们当年所拥有的大得多,哪怕那个僭主克劳狄乌斯修建的波图斯港,肯定也不如威尼斯。后人确实创造了繁荣的新世界啊,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嘁,港口大和船多有什么用,还不是争夺一些沉柯烂木的东西。”盖里乌斯对他的赞扬嗤之以鼻,“我统治的时代,公民永远思考怎么做大蛋糕,那才是有希望的时代。”
“这些商贸共和国和自治市,从我们的时代便存在了,千年过去依然生机勃勃,怎么可能呢?只有可能是这个世界毫无变化,没有变化的世界简直就是地狱,难以想象他们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付出了多么惨烈的代价。”
“世界是成长的,人热衷开拓,生活才有希望。世界是停滞的。人陈腐守旧,相互争抢,再繁荣的帝国也不过流星一般,闪耀着灭亡,空供后人留恋。”
“是、是吗?”
法罗不曾担任执政官,不懂这些治国理政的道理,显然,他厌恶的尤里乌斯在这方面更有发言权。
“当然了。”讲到最擅长的内容,盖里乌斯精神一振,“想想我们认识的那些所谓的‘贵族’,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不对劲?唔,也许吧。”法罗将信将疑地道,“和元老院的长袍贵族相比,我们认识贵族好像,呃,更接地气一点?”
盖里乌斯撅着嘴巴:“是野蛮,卡利乌斯,野、蛮。”
“还记得我们之前认识的一位乡下领主吗?竟然因为领民养的棉羊气味恶臭便杀死了它们——领主怎么能伤害公民的私有财产呢?这是违法法律的呀。我们引以为傲的文明,在这些家伙身上没有半分体现——他们是强盗,只不过冠以贵族的头衔罢了。”
“罗马制订秩序,罗马提供秩序,罗马维护秩序,罗马因而伟大。”他恨其不争地叹息,“连自己制订的规矩都不遵守,如何能创造一个伟大的国家呢?”
撑帆的船夫回头喊道:“两位大人,威尼斯到了。”
城头上的威尼斯官兵大声吆喝,一半浸泡在水中的铁锁吊门在齿轮与锁链地牵拉下缓缓升起。
排队等候入城的帆船纷纷收帆改桨,划着小船驶入城市水道。
船桨拨弄着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波纹,盖里乌斯忽然换了副面孔,赞叹道:“真是伟大的城市啊。”
法罗被他的话弄得满脑子浆糊:“你刚刚还在说人家毫无进取心,怎么又夸赞起来了?”
“我只是说出真实想法罢了,你看那些房屋的支柱。”
盖里乌斯指着水道两旁的密集建筑物,在接触水面之间的位置,一排排密集的粗木桩互相紧挨,支撑起这座半悬浮在大海上的城市。
“这是不逊于大竞技场的鬼斧神工啊,唯有伟大的人民才能建造起伟大的城市,我必须收回之前不逊的话。”
“哈哈,客人您真有眼光。”
因为两人改用通用意大利语交流,船夫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您瞧,那边的圣马可大教堂是我们威尼斯人的骄傲,听说里面安放着圣马可的遗骸,那是天主保佑这座城市的象征啊。”
“哦!”
盖里乌斯顺着他的指向看向远处的一座罗马式石柱神殿,发出惊喜的呼声。
“想不到还有机会见到这么熟悉的神殿,敢问船家那是何年所造?”
“嘿,这我还真忘了,反正得有几百年了。”船夫不无自豪地挺起胸膛,“我的父亲告诉我呀,圣马可的遗骸是我们威尼斯人从异教徒手里夺回来的,大教堂的几万根木桩地基也是我们的祖辈齐心协力打下的,当年的总督大人自掏腰包补偿了市民的劳动。”
“总督自掏腰包?真的吗?”法罗惊讶问道。
“那当然,‘世上比赚钱更快乐的只有奉献的自豪’,这是威尼斯人的谚语。客人肯定也认为商人都是自私的吧?那是完全的误解。自私是商业的天性,但我们同时也是有良心的人呐。”
船只继续航行,渐渐行过圣马可大教堂,威尼斯军械库的部分建筑物开始出现在二人视野里。
船夫主动介绍:“那是我们的军械库,保卫亚得里亚海的战舰和大炮都从那里生产。”
“保护亚得里亚海?”
“‘大海是威尼斯人的财富与爱人’,这也是我们的谚语。如果客人愿意等的话,再过一个月就是耶稣升天节,同时还有我们的海婚节。大海是大家的,保护海上的秩序就是保护威尼斯人。”
法罗想起的里雅斯特港外的几座灯塔。
他曾经想去灯塔上博览大海,却被人告知那些灯塔归属于威尼斯人,不归的里雅斯特港湾总督管辖。
那时他还对此百般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有了些眉目。
“所以才要建造那些灯塔吗?”
“对啊,不过想用那些灯塔,就得遵守总督府制订的贸易规范,还得跟我们的舰队一起打海盗。”
“制订秩序。”
盖里乌斯与法罗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维护秩序。”
船家一拍脑门:“哎!客人真有文化,就是这个意思!”
军械库的全貌渐渐完整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片宏伟的制造场区,地基比其他建筑物都高出一头,宛如一条游龙盘踞在大海之上。
盖里乌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询问船夫:“这座城市似乎十分拥挤,城市的贵族的财产要储藏在哪里呢?”
船夫嘿嘿一笑:“老爷们的田产和财产都放在陆地上了,别看这些家伙富得流油,还不是得和咱一起挤在潮湿的房子里。”
“同甘共苦,这就可以称之为平等了。”
盖里乌斯自己都不知道,心满意足的微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脸上。
“团结而平等,自由而伟大,放弃有限的陆地,开拓不曾属于人类的大海。威尼斯人吗?我承认你们是真正的罗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