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皮尔博城外,西营。
“呃啊!”
随着一声惨叫,普罗科普轻松斩杀了身着一件单薄革甲的士兵。
他的脸上并没有战胜强敌的喜悦,恰恰相反,普罗科普的神情阴沉得简直似将滴出水来。
一刻钟前,美梦中熟睡的普罗科普被自己的亲卫队叫醒。当亲信将“地牢犯人集体越狱”的消息告知于他时,他简直难以置信。
威尔逊镇的地牢内关押着十八名来自捷克王国各地的大贵族,原本是军队的高层首脑,而伊日决定强行实施改制时,他们就成了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来不及思考变故的后果,普罗科普被属下强拉下床,衣服都来不及穿便匆忙披甲上马。他率领着少数亲随拼命向北方——领袖身处的指挥部方向突围,希冀变故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沿途不断出现熟悉的面孔——那些曾与普罗科普并肩作战的捷克袍泽,信仰胡斯派的同宗兄弟,举剑呐喊着向他冲锋,其中不乏普罗科普叫得上名字的捷克贵族,居然亦在其中。
全部隶属被囚领主的次属贵族,这是敌人唯一的共同点。
在这变幻莫测的一夜,大混乱不期而至,士兵与贵族不再选择“大局为重”,而尽数选择了忠于旧主,将捷克人的团结抛在了脑后——
不。
或许于他们而言,囚禁领主的伊日·波杰布拉德,才是捷克人的背叛者。正义究竟在哪一方,当阔剑的锋刃抵近眼前,这种事情又有谁能分清呢?
普罗科普汗流浃背,如狂风骤雨般挥舞淬火的双手阔剑,将面前的一具具肉体如豆腐块般切开。昔日袍泽们慑于他的英勇战姿,不间断地后退,重整后再度方阵队形拖延他的行动。
往日再熟悉不过的胡斯方阵,如今却成为妨碍自己前进的最大威胁。更当他咆哮着斩杀一切敢于阻拦之辈时,愤怨的泪水更泪湿罗裳。
“停手!为什么要阻碍我?我们不是战友吗?我们不是兄弟吗?!”
普罗科普每被迫斩杀一人,他就情不自禁地质问其余敌人,回应他的只有冷酷无情的长枪戳刺,终于,在亲卫疏忽的喘息间,他的小腿被枪刃刺中。
他痛呼一声,肾上腺素登时激增,以一记咆哮重劈了解了偷袭者的性命。
“混蛋!混蛋!蠢货!”
普罗科普破口大骂。
“是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到底是谁把恶魔放了出来!
是谁!
威尔逊镇,西山山脚。
这里有着一片空荡荡的伐木营地,伐木工人们逃离避灾,这里便成了匪寇、强盗与老鼠的栖身地。罗贝尔与教团军逃到此地时,正与闻声醒来的盗匪们撞了个满怀。
混乱无序、衣衫不整的强盗自然不是正规军的一合之敌。
占据了此间后,他下令暂时停止撤退,准备继续观察威尔逊镇的震撼一夜。
“真是离谱。”
通过望远镜观察城内四起的大火,聆听着传入耳畔的厮杀声,罗贝尔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
只是命令手下趁敌人防备薄弱之际,撬开了市政厅地牢的大门,之后就再没做过任何多余的事情。原以为顶多给敌人造成点小麻烦,小小恶心那家伙一下。
强夺地牢以后,教团军的行踪暴露,他们便在约定的位置碰头,撤至西山一带伺机待动。
一英里外的普罗科普仿佛感知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扭头,但他望向的方向只有深邃的黑暗。
直觉告诉他,导致灾难发生的贼人极有可能正在向西山的方向逃窜,长达一分钟的纠结后,在与追杀贼人与确保领袖安全之间,这名忠诚的捷克军人选择了后者。
幸运的是,当他率领亲卫队杀至伊日的居所时,忠诚于圣杯派的军队已经完全控制了周边街区,伊日与莫伊米尔毫发无伤,和浑身被鲜血浸透的普罗科普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见他的面,伊日果断说道:“普罗科普,约格在哪儿?”
“不知道,我突围后第一时间就赶到您身边来了。”
普罗科普的回答简明有力。
他与约格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晚餐时的餐桌上,用餐结束后,后者就带着下属去往东方大营,安排后续军改的诸事宜。幸运的话,他也许会在今夜的内战中幸免于难,取决于彼处的骑墙派领主有没有获知威尔逊镇的具体情况。
“必须尽快封锁消息,把那些逃跑的家伙都抓回来!”莫伊米尔当机立断。
“话说得简单,”普罗科普不留情地驳回了他的意见,“人家可不会洗干净脖子等我们上门拜访。盖特曼,当务之急应当是稳定乱局,莫要让摇摆的骑墙派钻了空子。”
“普罗科普说得对。”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伊日也没闲心用高情商的话拒绝莫伊米尔,“我要坐镇此地稳定军心,你们两个,各率领一队精锐去北方和东方,马上把可能参与叛乱的人都控制起来。”
莫伊米尔焦急道:“那逃跑的囚犯怎么办?”
伊日躁郁地大幅度摆手。
“现在没有空去操心那件事,服从命令,军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暗夜,教团军不敢打出火把。
盔甲沉重的审判庭长官摸黑扒上房顶,在罗贝尔身后轻声问道:“主教大人,我们还不动手吗?”
他头也不回,紧紧盯着望远镜片内精彩纷呈的镇中大战,随口道:“动什么手?”
“一鼓作气,解决异端!”
罗贝尔放下望远镜,诧异地扭头。
审判庭长官的眼眸燃烧着信仰的狂热,在理解之人眼中,就比烧红小镇天空的烈火更加可怖。附近的士兵被长官的热情情绪所感染,纷纷面露期待之色,眼巴巴望向主教。
所以他才不喜欢带这些人出来。
罗贝尔头疼地偏过眼睛,暂避一道道火热的视线。
他耗费了多少口舌之劳,才能命令一群狂热的信仰战士听从他从“理性出发”计划的军事命令。不洗脑,无法保证对教团的忠诚,洗了脑,又失去了理性的智慧,何其两难。
他嘟囔敷衍道:“冷静,战士,见好就收是一种美德,我的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对方闻言,即刻面露失落,最终,对长官的忠诚压过了对异端的憎恨。他挥拳砸在胸口钢板,大声喝道:“遵命!主教!”
“嘘,小点声!”
当然,吵吵闹闹并不会引来捷克人的袭击。
忠诚伊日与忠诚旧主的两股势力争夺着城镇的每一段街道,每一片街垒。士兵寻不到军官,军官寻不到主君,主君寻不到军队,能做的仅有杀死挡在面前的陌生人马,流窜作战,一片天下大乱之景。
这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在乎这支游荡的小股奥军。
“别看了,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咱们该走了。”
罗贝尔放下望远镜,拍了下身边的军官。
对方正迷醉在战场的氛围里,不可自拔。世界之大,就是有这样迷恋战争的疯子,罗贝尔已是多见不怪。
7月1日凌晨5时,天际蒙蒙始亮,黎明刺破暗夜之际,教团军悄然没入山色,逃离了这片他们亲手酿造的漫天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