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吃席的院子有一个小湖,湖面荷叶枯黄,冬日暖阳下,天高水静,显得格外辽阔。
隔着湖是一个小戏台,已经布置好。
湖另一边的花树之间,摆着一张张圆桌。
宾客已经来了不少,少年们吃着点心,议论今日会唱什么戏。
如果你问跟小孩一桌是什么感受……
晏珣想说,待会儿趁这些小屁孩沉迷看戏,他就把好菜都夹自己碗里。
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人间险恶!
坐晏珣旁边的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他看了看晏珣,问:“兄台哪里人?”
“高邮。”
“啊?”
小少年惊讶的瞪大眼睛,同桌的其他人也都望过来。
“据说今日唱一出新戏‘盗帅夜战’,是从高邮传来的,你看过吗?”
“唱这出?”晏珣惊讶,诚实地说:“戏没看过。但看过原着《盗帅夜留香》。”
“真的?!我在茶馆听人说过两回,可精彩了!我想去书坊买这本书,可家父说小孩子不能看!”
小少年们议论纷纷:“今日石大人都让唱这出戏,看谁还能说这本书不正经!”
“就是!我爹还看《金瓶梅》呢!”
聊起坊间时兴的新书,少年们兴致高涨。
可惜不一会儿,他们就失望了。
原来前面大人们那一边,确实是唱“盗帅夜战”、“林冲夜奔”这些新出的戏。
到了小孩儿这边,唱的就是平日常听的旧戏。
新戏旧戏,晏珣都没有听过。
此时跨越时空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竟然像激发了血脉一般,津津有味。
同桌的小少年们见他这土包子样,忍不住剧透:“这出是《南柯记》,淳于棼要娶槐安国公主啦,就是一只母蚂蚁……”
“他还当太守了,这是一场梦!”
晏珣:“……”
剧透什么的最讨厌了,他现在感受到了人心险恶。
他听见这些少年都是扬州府学或知名私塾的学生,那么……
“你们觉得听戏没意思?那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晏珣笑着问。
“好啊!”
“你还会说书?讲得好本公子重重有赏!”
看着这些兴高采烈的笑脸,晏珣一瞬间升起邪恶的心思……
给他们讲“范进中举”,打击他们的科举积极性!
但,大人怎么能跟小孩子计较?
“就讲‘魔童哪咤’吧!你们谁知道哪咤?”晏珣问。
旁边的小少年说:“我知道,元代有一本《武王伐纣平话》,里面有哪咤!“
此时《封神演义》还没成书,但武王伐纣的故事,以及姜子牙、哪咤这些人物,已经在民间广为流传。
但晏珣讲的故事,却和他们听过的不一样。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是魔是仙,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这些充满斗志的话语,令少年们热血沸腾。
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湖那边隐隐约约的唱腔和晏珣越来越清晰的声音。
唱戏的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晏珣……你一个宾客,抢我们的饭碗真的好吗?
一场宴席还未结束,晏珣已经收获了少年们的友谊。
“我家的地址你记下了?记得来寻我玩啊!”
“令尊明年院试要来扬州,你也会来吧?就住我家!”
“住我家!我家距离考院最近!”
晏珣笑着应付,又说:“你们也可以来高邮。我家卖一种香皂,就是盗帅夜留香用的那种,沐浴后全身留香。”
“去了有故事听吗?”小少年着急地问。
“嗯……要交换哦!”晏珣笑得奸诈。
“你要什么?……扬州府学的时文题集?行,包在我身上!”
“你住哪个客栈?我明天就把题集给你……不麻烦,正好我不想做,就跟先生说弄丢了!”
晏珣别的不要,就要学习资料!
为了爹能够顺利中秀才,他真是煞费苦心。
晏珣坐小孩这桌,可谓如鱼得水、众星捧月。
他却不知道,自己又将面临后妈危机……小珣珣,你要后妈不要?
总有富婆看中他爹!
怪只怪,他许愿太灵。
正院中。
“盗帅夜战”的戏一开场,就有人说:“写这本书的作者今日也来了,坐石大人旁边。”
旁人诧异地看过去,只是一个写书的落魄文人,值得石大人亲自招呼?
“他还有什么身份?”有人压低声音问。
“我听说……你懂的!对,对,就是那一位。”
“难怪!石大人要高升的消息,旁人都不知道,他最先知道!”
“还有这事?!”
……众人小声议论着,充分展开想象,不一会儿有人发现不对的地方。
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裕王最近日子有些难过,自顾不暇哪里还会记得扬州有个石茂华?
若说晏鹤年有特殊消息渠道,莫非是……宫里?
这么一想,恍然大悟!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看戏正热闹,后院有人走出来,站在主桌前禀告:“水榭那边,几位老夫人想见一见拒婚女海盗的晏官人,阁下想必貌比潘安。”
拒婚女海盗?
在坐的人怔了怔,全部都在憋笑。
老夫人们入戏太深啊,竟不分作者和主角。
可这也怪不了她们,谁叫晏鹤年的书写得太逼真,连石茂华都一度怀疑此人跟海盗有关联。
最后事实证明,是他多疑了。
晏鹤年笑道:“都是故事而已,我瞎编的,请各位老夫人不必当真。”
婢女退去,不一会儿又来了,说顾氏老太太还是想见一见晏鹤年。
石茂华介绍:“顾老太太是顾轻侯的祖母,已八十多高龄,难得她老人家赏脸来赴宴,晏兄不如就过去一下?”
坐在另一桌的顾公子脸上僵硬,祖母这是老糊涂了吗?
晏鹤年拒绝了顾氏养女,就是不识抬举,这还主动求打脸?
但晏鹤年这一回很好说话,听从石大人的建议,往靠近戏台的一处水榭而去。
坐那里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夫人,晏鹤年三十六七的年纪,属于晚辈拜见长辈。
老夫人们正在说笑,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齐齐举起叆叇望过去。
“果然是一表人才!”
“难怪能夜战十八名女海盗!”
今日晏鹤年穿了新衣,特别整理仪容,更显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被一群老太太围观,他唯有恭敬行礼,再次重申自己是编故事的。
因石茂华的长辈都在家乡,在此居中而坐的就是辈分最高的顾家老太太。
她和蔼地说:“即便是编故事,也是有理有据,可见你的眼界见识。听说我家轻侯想许一个养女给你?此事他办得不妥。”
晏鹤年唯有谦虚,说自己配不上顾氏养女。
老太太今日会来,就是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晏鹤年的底细!
她笑道:“养女不妥,我却有个合适的人选……因一些事耽误,徽州王家有个姑娘如今二十七八的年纪,仍待字闺中。”
“她是极富贵端庄的长相,脸若银盘,有盛唐之风。你若同意,老婆子就安排人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