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学往家里走,石板路朦胧的发白,巷子里的人家传出各种声音——
母亲喊孩子回家、夫妻打情骂俏、老太太剁着砧板骂偷鸡蛋的贼……
晏珣穿梭其中,与这水墨画般的水乡融为一体。
就像他的科举文章,似乎也和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差别……但他自己知道,他是不一样的。
“爹!我回来了!”晏珣提着考篮,还未进门就高声说。
晏鹤年在厨房里说:“烧了热水,你先洗澡松松筋骨!菜一会儿就好了,我等你回来再蒸鸭子!”
幸亏酒酿没干完,不然做不了这道酒酿清蒸鸭子。
再炒个蛋,够糊弄吝啬鬼儿子了~~
晏珣应了一声,放下考篮就去打水洗澡。
洗澡用自家做的桂花香皂。
去年做肥皂挣了些钱,晏鹤年决定扩大生产规模。
年前他去金墩岛,让岛上的孤儿寡母们也做肥皂,统一由黎大卖给来往客商。
自家能挣多少钱不说,先让这些人有个进项。
江湖上,谁不说晏六哥仁义?
就连双河村的晏老四,都说晏鹤年仁义……仁义得傻气、不分亲疏远近。
晏珣神清气爽出来,见桌上只有两道菜——酒酿清蒸鸭子、韭菜炒蛋。
“不是说做一桌好吃的,买熏烧加菜?”晏珣问。
“去晚了,卖完了。”晏鹤年面不改色,“咱们两个人,菜多了吃不完。”
既然是买不到,晏珣还有什么可说?
何况在小巷人家,这样的两道菜已经很丰盛了。
勤俭节约的晏珣很容易满足。
愉快地干饭,他不等父亲问,叽叽咕咕说起试题。
“爹说过,曾县令每次找你切磋堪舆,都是试探咱们有没有特殊背景,本身并不太相信玄学。我不走寻常路,才可能脱颖而出。”
大多数人都会像汪德渊那样,从天人感应破题。
“嗯……本身这题就可以从两个方面解读,只看考官的心意。你这样算冒进,但不是错误。”
晏鹤年分析,“落子无悔,写都写了,就不要去想成败。”
县试一共五场,第一场正试通过,才能考后面的。
排名主要看正试的成绩,其他都是附加项。
吃完饭之后,晏珣心有余悸地说起被左右夹击之事。
“听说县试的前十名,府试时要‘提堂’,就是到一个专门的屋子考试,比混杂在成百上千个夜壶中好。”
就算为了下一场考试的待遇,晏珣也想考案首。
天灵灵、地灵灵,土地爷爷显真灵!
第一场考试的结果,需要隔数日揭晓,取决于考生的人数和县令的阅卷速度。
公布结果,称为“发案”。
这几日,晏珣都留在家里复习……
临急抱佛脚,说不定下一场考试的题目,自己刚好做过呢?
热心的张大婶知道晏珣考试,不时招呼晏鹤年……
“晏官人,早上肉铺有猪脑,买回来给小珣补脑!”
“熏烧摊这几日多了桃花鸡,给小珣加一道菜!”
……桃花鸡是一种候鸟,长嘴长脚,每年桃花开时飞来,当地人起了个雅号“桃花”。
曾经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晏鹤年就会想念这个味道。
于是,晏珣读书之余,每天都有好菜,脸上竟然长了些肉。
他不担心自己长胖,只担心家里的钱不够用。
晏鹤年豪爽地说:“我儿尽管吃!爹有本事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实在没钱了,还可以端个碗去求“富婆,饿饿,饭饭”~~
到了发案这日,晏珣还在家里吃流油的咸鸭蛋,六大才子已经寻来。
“快走!第一场发案,看榜的人最多,早去占个好位置!”
“等我吃完……”晏珣话音未落,已经被人拖走。
汪德渊边走边说:“我爹那天跟你爹在小蓬莱听书,讲的正好是妲己和商纣王。巧不巧?我也写了这一段,上天预示我要中案首!”
“我爹去听书?”晏珣问。
爹没跟他说这事啊?
汪德渊点头:“他们一起吃了几碟熏烧,蒲包肉、猪耳朵……我爹说你爹会挑,买的全是最精华的部位。”
晏珣:……破案了。
什么卖光了?分明是老晏吃光了!
发榜在即,别计较小事。
君子报仇,悬梁刺股。
他们以为自己来得早,没想到县衙前早已挤满了人。
古往今来,考生们对成绩都是心急的。
神童们更是自信满满,都想早一点见证自己鹤立鸡群的一刻。
“晏珣,你还敢来啊?我以为你那天出门就晕倒了!”顾敬亭笑眯眯地说。
他心情极好,正好调侃晏珣。
晏珣瞟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小孩子。”
结果一会儿就出来了,现在做口舌之争,不是小孩子行为?
顾敬亭还要生气,平安踮起脚大声说:“别吵!贴团案了!”
他比所有考生都急!
……这一次县试,各家书童仆从暗暗开赌局,赌谁是案首。
其他人大多押自家少爷,平安押了晏珣。
第一场考试结束,因晏珣脸色难看,赔率翻倍,平安又加了十两银子。
下半辈子吃香喝辣还是做牛做马,就看这一把了!
众考生顿时安静,目光灼灼地盯着前面,团案被小心翼翼地贴在告示板上。
县试的榜是圆形,内圈二十名、外圈三十名,以考试时的考号替代名字。
县试第一场,录取较宽,足足有五十人可以上榜。
“哥,你是几号?”平安跳着问。
汪德渊:“好啊!你连我是几号都记不住!你肯定没押我!”
说着不理会平安,大喝一声:“七大才子一起上!”
七个人手挽着手,冲锋陷阵从人群中杀出一条道,走到案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内圈最核心也最大的一个号。
“晏珣,你是六十六号?我没记错吧?”汪德渊问。
晏珣紧张的拳头松开,淡淡地说:“是我!”
这场赌对了!
“嗷呜!天道不公啊,怎么是你!”汪德渊哇哇叫,“明明我答得那么好!”
顾敬亭瞬间哑然……可恶,汪德渊抢了他的话。
他在外圈,虽然也上了榜,可是和内圈差远了!
而且,汪德渊的号还在他旁边!
这不就属于看家世给个面子那一类吗?
天道不公啊!
神童们大多心高气傲、互相不服气,可是汪德渊提前喊了,让他们不好意思跟着喊。
杨仲泽定了定神,对众人说:“还有几场考试呢,未必不能翻盘,在下先回去看书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散去,为晏珣解围。
高邮七大才子有过有不过的,心态都不错,起哄:“晏哥哥,你得请客啊!”
贤弟瞬间变哥哥!
晏珣谦虚地说:“等县试全部结束再说吧,我这一场考试,也许是侥幸。”
“才不是侥幸!我是真才实学!”汪德渊嚷嚷,“等县试结束,我要请客,把小蓬莱的说书人请来,你们别和我争。”
“平安,你去安排……唉?平安,你想什么,走神了?”
汪德渊在平安面前摇了摇手。
平安喜滋滋晕乎乎地说:“发财了发财了!噫!我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