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晏松年这种理不直气也壮的人,晏鹤年不想搭理。
要不是同一个爷爷,他早就把这厮沉到高邮湖底喂鱼。
“四哥,就这两筐鸭蛋,你在高邮卖了,直接带钱来不行吗?”晏鹤年问。
你挑着不重吗?
晏松年怔了怔,反驳:“两大筐沉甸甸的,看着多实在?再说也实用,不知道南京有多远,应该够你们吃一路。”
程仪就是路费,再具体一点就是路上吃的。
晏鹤年:“……何止吃到南京,吃到京师都够了。”
他摇了摇头,吩咐小一给晏松年下一碗鸭蛋面,寒暄几句出门。
在下南京乡试前,他要把一些事情安排好。
到时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有正经事要做,没空陪老四这个不正经的。
“煎两个蛋瘪子,要双黄的!”晏松年提要求。
晏小一笑着答应,煮一大碗实实在在的葱花鸭蛋面。
晏珣却觉得晏松年挺有意思。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问:“四伯,为什么你觉得二十两银子认奸情是好事?没婆娘没孩子的人我理解。可你是双河村鸭王,大户人家。”
晏松年敞着衣襟,用衣摆扇风,大咧咧地说:“狗屁的大户人家!家里一个官都没有,真是大户早被人吃了!”
“小珣!四伯教你,钱是好东西,其余脸皮良心,一概不要紧!”
面端上来,晏松年吃得呼噜噜:“你爹把你照顾得太好,你没吃过苦,不知道挣钱有多难,不知道为了钱能做什么!”
晏珣两世为人,见识还是有的。
他仰着头说:“我不知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案子,大年夜一对做小买卖的夫妻被杀。杀人犯处心积虑,抢到不足一千文和一些肉菜年货;”
“还有两兄弟土地纠纷,弟弟为了大约十多两银子的地租,杀了哥哥一家六口……”
这些匪夷所思的案子,听得常欢和阿豹瑟瑟发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侄少爷恍惚疑问。
晏珣平静地说:“有些人被生活折磨得麻木,对生命失去敬畏。认为自己是贱命一条,别人的命更是不足珍惜。”
这就是底层人的戾气。
晏松年听得呆愣:“没想到小珣你以前傻嘿嘿的,也知道这么多事?”
晏珣哼道:“四伯,你再说我傻,我爹就要给你下药了!我知道有这种人,但不代表我认可。你是我四伯,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你的命,不贱!”
要是哪一天,老爹当上首辅,四伯为了二十两银子,满街认儿子认爹,那真是乐子人!
“不贱?”晏松年垂头看着碗里的面,突然笑道:“也对!我都吃得起双黄蛋瘪子白面了,确实不贱!”
哈哈!
有意思,居然有人说他的命不贱!
不知道为什么,晏松年心里酸酸涩涩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百文,拍在桌上:“这是给你的路费,我差点忘了……现在给你!你和你爹,一定考个状元回来!”
“我晏老四就不信了!我的傻侄子都变聪明了,还能不中状元!”
虽然口里说得爽快,眼睛却盯着铜钱,满脸的肉疼。
晏珣笑道:“辛苦四伯来一趟,你自己留着做路费吧。”
“真不要?”晏松年试探着问一句,不等晏珣反悔,利落地把铜钱拢回怀里。
钱钱乖乖~落袋为安,袋袋平安~~
他又想起一件事,问常欢:“今年不是有府试?你赢了多少钱?”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常欢就哭了。
常欢哭丧着脸说输了一两,晏松年眼睛瞪得比青蛙还大,父子俩抱头痛哭。
一两,就是一套鬼屋啊!
晏珣不好留在这里看四伯的伤心,安慰两句也走了。
路上有认识的人笑着打招呼:“晏小相公出门呢?你得小心那些不要脸的往你身上扑。”
晏珣汗颜:“大婶莫笑话!我已经够可怜了。”
“谁说不是呢!”大婶啧啧说,“那个薛婆子还算有个孝顺的好大儿,跑出来代母赎罪,挨了八十大板。”
旁边一人窜出来,议论:“薛婆子卖这卖那挣的钱,都填给她这个赌狗大儿子。这好大儿不救老娘,今后谁帮他还赌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趁着几个大婶大娘谈得投入,晏珣一溜烟走了。
薛氏在牢里熬了三天,她的儿子跑出来代母赎罪,被人赞一句孝子。
知府见晏家没有咬着不放,就这样结案。
对官府来说,案子多少关系到民风教化,多一案不如少一案。
薛氏是囫囵出来了,名声却臭遍全城。
一些顽童到她家门口扔石头、编童谣“薛婆子、马泊六,一个儿子六个爹……”
薛氏可以不要脸,但这么一来,连生活都成问题。
以前还能借着卖菜做点牵头勾当,现在走到哪里,都被人指着骂。
若有哪个男人多看她两眼,就会被娘子扯着耳朵:“你是不是也想去认便宜儿子?你的眼睛往哪里瞧呢!”
……当然,这些人之中不包括晏鹤年,他绝对没有乱瞄。
晏珣听着种种议论,暗暗记在心上,打算回家记在小本本里。
从阿娘那里得到启发,他觉得写日记是种好习惯。
某年某月某日,老爹文章不写,偷溜出去斗鸡;
又一天,老爹文章写到一半,被曾庆斌的爹拉去做木工……
爹这次中举还罢,若是不举,这些都是证据,可判一个无“妻”徒刑……不许回房睡。
晏珣去府学打听乡试名单,迎面遇到几个朋友。
“晏珣!你在这里!”曾庆斌跑过来,拉着他:“知府命府学和各县学加急上报名单,汇总一处已经送往南京……我们几个都有资格!”
这件事定下来,能去的人都松了口气,而末等生员也彻底死心,不再动什么歪脑筋。
汪德铭摸着心口:“夜长梦多啊!有人诬赖晏珣,未必不能污蔑我。像我这么风流倜傥,实在是危险!”
说着晃了晃头,琉璃珠的步摇闪闪发亮。
服妖者,女装大佬也。
“男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啊!”众人纷纷感叹。
有晏珣的事例,近来扬州的年轻秀才都在研究律例,有朝一日可以为自己辩护。
话说,晏珣对强奸相关司法解释那么熟悉……
甚是可疑。
朋友们开着玩笑,说起下南京的事。
“咱们一起定船出发,互相有个照应。”汪德铭扶了扶步摇,“你们若是不嫌弃,就由我定船?”
他家有门路,熟悉船运。
晏珣想到自家的报复计划,看到姓汪的心情就有些微妙。
自己想使坏,看谁都像坏人。
但他没有反对,此时低调随大流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