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先重回朝廷的第一件事,给皇帝编一出新戏,师生联手上台表演。
太常寺专管祭祀礼乐,勉强算分内之事?
李开先有一种预感,有汪德渊这个得意门生,他恐怕得在佞臣的路上越走越远。
呜呼!
出于复杂而暧昧的政治因素,嘉靖皇帝倒严不倒严嵩。
严嵩掌内阁二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倒严嵩恐怕引起天下震荡。
鄢懋卿这种贪官不必在意,那……封疆大吏、抗倭重臣胡宗宪呢?
又该如何处置?
皇帝对严嵩的观感很复杂,在勒令严嵩回乡之前,他命徐阶亲自去召严嵩进宫。
树倒猢狲散。
一夕之间御赐的严府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徐阶也想回避……
他见到严嵩,就会想起这些年忍辱负重的一幕幕,可皇帝不体贴,居然让他去。
严嵩看到徐阶,慢慢地说:“严某惭愧,过去二十年里,倒在我手里的人难以数清。徐阁老做我的副手,出淤泥而不染,最终熬到我倒下,你可真是个厚道人。”
徐阶:“……严阁老这二十年的功劳,皇上没有忘记,天下人也不会忘记。今日,皇上命我请阁老进宫。”
严嵩没想到徐阶的来意竟是如此,混浊的双眼闪出泪光,皇帝还愿意见他!
世人都说严党。
哪里有什么严党?他是帝党啊!
这一刻,严嵩的心情也是百感交集……
二十年的君臣相得,终究落得如此下场。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其实和夏言、杨廷和这些人没什么不同。
严嵩颤巍巍地进宫,看着这座巍峨的宫殿,明白这或许是最后一面。
单独面圣时,他给皇帝呈上一块红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人名。
“老臣有罪,不敢辩解。严世蕃、鄢懋卿和一些贪赃枉法的人有罪,理当处置。但这些人只是碍于局势走罪臣的门路。他们本身一直在为大明尽忠,恳求皇上酌情保全。”
此时此刻,他不为自己和儿子求情,反而为那些还有用的人求情。
真是忠臣贤臣。
皇帝心有触动,接过红绢收起,微微点头:“朕知道。”
等候在外的徐阶忐忑不安,严嵩会不会求情?皇帝会不会心软?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幸而,皇帝这次没有反复横跳。
圣旨命严嵩致仕回乡,严世蕃发配雷州充军。
尘埃落定吗?
八十多岁的严嵩步履蹒跚,往家乡袁州分宜而去。
浮生一场大梦,不过如是。
严嵩离京那日,晏鹤年、晏珣也在人群中,看见徐阶在客气地给严嵩送行,都非常佩服。
徐阶这个人,真的把隐忍玩到极致。
晏珣小声说:“我听闻当官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感到危险要躲开,是思危;让人注意不到是思退;蛰伏寻找机会,就叫思变。严嵩的结局,是没有做好三思。”
晏鹤年微笑着摇摇头,凑在晏珣耳边说:“是因为皇帝想换人。”
一个合格的神算,要会洞察人心。
在皇帝眼中,没有好人坏人,没有忠臣奸臣。
皇帝需要你做奸臣时,你大义凛然就是抗旨不遵;
皇帝需要你做忠臣时,你投机取巧就是大逆不道。
忠还是奸,根本由不得臣子。
由始至终,晏鹤年都觉得当大明的官风险太高,只是有个天天喊着“振兴大明”的儿子,不得不上这条船。
皇帝对严嵩还是有一点情义的。
严嵩回乡途中生病,皇帝派人去探病,严嵩感激涕零写了颂词。
这时候,严嵩终于知道在自己倒台事件中,蓝道行干了什么。
他又给皇帝送一封信,揭发蓝道行坑蒙诈骗、欺世盗名……
蓝道行曾经诽谤过陶仲文,本身根本不敬神仙、扶乩基本靠蒙。
皇帝最恨被人欺骗,要将蓝道行投入狱中。
死到临头,蓝道行高呼:“陛下!我已经寻到张三丰真人血经下落,待贫道去为陛下取来!”
“血经?晏鹤年不是说,血经会随朕的好圣孙而出?”皇帝冷冷地问。
裕王嫡长子早夭,次子出生没多久也夭折……皇孙的问题,也成了皇帝的心病。
蓝道行连忙说:“海上仙山渺渺,我这一去一回,大约明年下半年回来,届时圣孙出世!”
“海上有仙山?蓝道士,你是想跑路吧?”皇帝笑了。
蓝道行后背都是汗,勉强镇定:“贫道岂敢欺君?贫道的弟子都留在京城,若我回不来,他们任陛下处置!”
“呵!朕要他们的命何用!”
蓝道行狠心咬牙,死道友不死贫道!
“陛下!是晏鹤年算出圣孙明年下半年出世,血经的方位也是他算出来的!”
皇帝:……
晏鹤年这个祥瑞进翰林院,皇帝在默默关注,知道徐耀文中邪的怪事……
也知道晏家父子出入徐府、严嵩送折扇。
祥瑞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扶乩的事,跟晏鹤年有关?你们受何人指使?”皇帝淡淡地问。
蓝道行解释:“晏鹤年跟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善于扶乩,他善于卜卦。扶乩这种高深道术,他一个非职业半仙懂什么?卜算又不一样……”
他唠唠叨叨的,贬低晏鹤年抬高自己,却在为晏鹤年洗脱。
皇帝一时拿不准扶乩的事,到底是不是徐阶和晏鹤年幕后作法。
……实际上,他自己也是顺水推舟。
皇孙很重要。
相对来说,严嵩受的委屈就不重要……难道冤枉他们了吗?朕的钱!!
皇帝拿起磐杵不轻不重地敲一下铜磐。
内侍连忙进来。
“去告诉晏鹤年,假如明年圣孙不降,朕可得唯他是问。”
“是。”内侍低着头退出。
唉,虽然小晏郎是东厂的人,这回他们真的没法帮忙。
蓝道行逃过一劫,被派去海上仙山取血经,晏鹤年被皇帝逼着要孙子。
晏珣:“……爹,蓝道行把你卖了?”
晏鹤年淡定:“我从你平时随口说的杂七杂八事件,推断出你提过的万历皇帝在明年下半年出生。”
小珣虽然总是梦见太监,还是有一点料的。
“就算原本的时辰能推算,万一受我们影响,天命变了呢?”晏珣忐忑不安。
“没有就让他有。”晏鹤年豪气笑道,“差不多的时候,就让裕王加大力度。放心,爹心中有数。”
下半年,这个范围够大。都怪小珣渣渣,否则时间能更精确。
还好,晏鹤年有一个说谁谁怀孕的技能。
扬州府学的安教授多年无子,被晏鹤年说出来。
“爹,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晏珣感慨,“送子状元实至名归。”
我有个干啥都行的爹。
晏鹤年无奈:“送子状元是什么好称呼?我只是为保蓝道行一条命。江湖上的人,一定要讲义气。”
事已至此,晏珣唯有鼓励:“振兴大明,需要爹这样有情有义多才多艺……皇帝要修《承天大志》,徐阶想推荐张居正负责。我帮你争取一下?”
走张居正的路,让张居正感激不尽。
晏鹤年哭笑不得:“为什么不是你自己争取?又是阮公公透露的消息?”
太监贼心不死,爹里爹气,想抢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