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爹大不由儿。
大孝子晏珣总有控制不住老爹的地方。
唯有安慰自己,爹向他保证过,绝对不会干坏事。
他走回杨仲泽身边,说:“你到宁德,多收集风土人情、物产习俗之类,以后交给我。”
“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出不去,想知道外面的世界。”
“行。”
听晏珣语气遗憾,杨仲泽升起微妙的自豪感……
珣叔再厉害也被困在这座城中,不像他策马闯天下!
晏松年在跟常欢道别,唠叨:“你多生几个,帮晏家开枝散叶。你珣哥是指望不上的,阿豹瞧着也不太中用……”
常欢无奈打断:“爹,你说这么大声,他们听得到。”
“我刺激他们。”晏松年很得意。
不管老六当多大的官,他三个儿子都娶到媳妇,老六一个儿子却娶不到。
见晏鹤年冷冷地瞟过来,晏松年秒怂,连忙说:“我回去帮你们祭祖啊,请祖宗保佑你们登阁拜相。”
晏鹤年哼了一声,看在晏松年还有用的份上,不送他体面。
杨仲泽前一日已经和老师们辞行,此时望望城墙,没看到旧友汪德渊,带着几分苍凉转身。
该说的都说尽,众人挥挥手,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晏珣看着亲友的身影,在原地许久不动。
倭寇,倭寇。
这个词他不主动去招惹,却不断地递到他的面前,影响到身边的人。
假舅舅、曾庆斌、杨仲泽,这些和他有关的人,被命运安排到抗倭的第一线。
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希望可以保住抗倭的人。
“小珣,我们回去。”晏鹤年轻声提醒。
“嗯……”晏珣回过神,东张西望:“汪德渊是高邮旧友,居然不来送行。小杨方才一直往城门看,他挺失望的。”
晏鹤年神秘一笑:“世事难料,有缘千里来相会。”
京城的城门依旧熙熙攘攘,不断的人进进出出。
这一场折柳亭送别,和其他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常欢和阿豹依旧去卢沟桥外的榷场,黎大留下几个兄弟帮着建工坊、生产肥皂和烧玻璃。
晏珣去翰林院修书。
晏鹤年除了轮值诰敕房,其他时候随时待诏进宫,做皇帝的临时“解梦师”。
这活一般人真干不了、羡慕不来。
周公解梦,难道晏鹤年要做大明的周公?
晏珣问:“爹,你是怎么解梦的?”
晏鹤年微笑:“你想学?”
“我不想!”晏珣连忙摇头。
爹这些神神叨叨的本事,沾上因果怕脱不了身啊!
晏鹤年“啧啧”两声,小珣肯定以为解梦是神棍的活计,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其实哪有那么简单?
解梦,解的是心事。
皇帝最大的心事是什么?
是日渐衰老的身体与长生梦想的客观矛盾。
裕王最大的心事是什么?
是皇帝的心意以及做人问题。
徐阶……在等东南战事的结果。
他不能在此时发难,否则有识之士会鄙视他。
但戚继光再获大胜,对付胡宗宪会更难。
必须有打动皇帝的理由,让皇帝忍痛放弃东南柱石。
翰林院这一次招进十几个庶吉士,晏珣选王锡爵、余有丁帮自己修《承天大志》。
这两位原本都是一鼎甲之才,终于还是走进翰林院。
他们很高兴,参与修《承天大志》,三年后就有“留馆”的机会。
还是晏珣够义气!
有人欢喜,有人不满。
另一个庶吉士戚元佐问:“晏编修为何不选我?虽说殿试时我的名次比他们低,但如今都是庶吉士。”
晏珣微笑:“前些日子你去帘子胡同,被高大人逮到,被他教训是吧?”
戚元佐梗着脖子说:“高大人不去帘子胡同,又怎么会逮到我?”
“他是去逮旁人,只是碰巧遇见你。”晏珣正色道,“按照律令,官员不得嫖妓。你以前没有正式入职,还可以通融。今后身为翰林,当严守法度。”
高拱其实是去逮裕王。
谁知消息有误,那日裕王微服去的是卢沟桥榷场,研究皂化反应。
大鱼没逮到,逮到小虾米。
戚元佐被逮到短处,只好黯然退下。
……晏珣这个童子!自己不好女色就不准别人找小姐姐,真是太霸道!
……高拱也有问题,你自己去帘子胡同,还不准我去?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沉迷于编新戏的李开先某一日忽然发现,好多天没听到琵琶声?
咦?汪德渊呢?
他到晏家问:“德渊有没有跟你们说去哪里?他若是回家乡,应该跟我说一声。”
晏珣眨巴着眼睛:“我不知道……让我爹来算一算?”
“好!”李开先极信任晏鹤年的卜算能力。
当初他对重回朝堂已经绝望,晏鹤年却算到有朝一日枯木逢春。
这不是准准的?
晏鹤年匆匆忙忙赶回来,一听是这事,掐指一算:“小汪就在杨仲泽的船上。”
李开先一怔,着急地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何不阻拦他?宁德那地方,是由得他胡闹的?”
晏鹤年坦诚:“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回城后找不到小汪才猜到。您莫着急,他们走水路南下,要过高邮。小杨可以把人赶下船。”
李开先苦笑着摇头:“杨仲泽说不动汪德渊。这小子,不吃一点苦头不知错。”
事已至此,还是赶紧给汪家去一封信。
至于汪家能不能拦住汪德渊,只能听天由命。
退一步说,宁德很危险,凭什么杨仲泽能去,汪德渊不能去?
送李开先离开后,晏珣抱着手臂看着父亲,严肃地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那天神神秘秘的,一定早就知道汪德渊离家出走。”
晏鹤年摸着胡子:“徽州汪家搞海贸走私,熟悉倭寇的情况。高邮汪氏是从徽州分出来的,双方还有来往。小汪自己提出要去帮助杨仲泽。”
“他?弹琵琶退敌?”晏珣一般不说这种刻薄话,此时是真的担心汪德渊。
“你不要小瞧人。小汪能够跟黎大合伙卖玻璃镜,也是一个精明人。他如果没点本事,汪家能把海贸的事告诉他?”
汪三老爷眼看这个儿子科举无成,索性让他走另一条路。
汪家不缺当官的子弟,倒缺一个能在外面搞大事的。
晏珣沉默片刻,不满质问:“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你要编书,又要教皇子,还要哄太监欢心,不想给你添烦恼。”
“你们是怕我阻拦!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小老儿真是操碎了心!
“没有……一点点都没有。”晏鹤年大声保证,“看我诚恳的眼神。”
其实还是有一点点。
黑吃黑什么的,浑水才好摸鱼。
严世蕃虎落平阳,那么一大块肥肉,不知多少江湖好汉垂涎!
让他眼睁睁看着不动手,就跟西门庆看着潘金莲给武大郎做婆娘一样……
惨无人道啊!
小汪身为南京御史汪昭华的侄子,也可以搅浑水。
这种事,儿子不需要知道。
光风霁月的年轻郎君,就该举杯邀明月,与佳人狸奴相伴。